一九二〇年,初春。
二月末的时节,上海却遇上了场数年难见的大雪,一连三天纷扬过去,丝毫没有要停下的念头。
临近傍晚,雪花在暗淡的光线下贴着灯影飞舞,沈华年坐在老爷车里,好奇地探头往外看。车窗外的建筑物在光影明灭中不断变换,直到车子即将驶离路口。
拐弯处,司机忽然踩了刹车,汽车惯性向前滑行一段距离后,稳稳停在了路边的角落里。
“怎么了这是?”沈华年揉着额头吃痛出声。
司机眯着眼努力看了挡风玻璃好一阵,才揉揉眼睛回头回话:“兴许是交通事故,这几天下雪路滑,撞到啥了挺正常。没事,我换条路走,尽量让您准时到。”
“现在车这么多,走不了的。我下车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很快就回来。”话还没说完,沈华年便已不见踪影。
司机从后视镜里远远看了一眼,见四周确实被车塞得无路可退,便也打开车门跟上她。
循着车流走,沈华年见到了塞车的源头。那是在租界里,一群穿警服的人围成一个圈,不知道在讲什么,四周则聚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国人有,洋人也有,高矮胖瘦,男女老少一应俱全。
周围围的人多,沈华年也好奇起来,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近旁一个路人见她脸上满是好奇,好心凑到她跟前,悄声道:“是他们欺负人小姑娘,明摆着是他们开车开得太快差点撞到人家,还倒打一耙,让人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赔。人家还是个学生,这怎么赔嘛。”说罢,那路人摇了摇头,叹息着,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沈华年听完,目光逐渐聚焦在不远处围成一团的人群身上。
几个外国壮汉正站在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小姑娘面前,耀武扬威不知道在嚷嚷什么。她从小到大没怎么出过远门,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可却将哥哥讲的东西记得牢实。
出门在外不要生事。
想到这儿,她看着眼前乱成一锅粥的场景,虽想上前去帮忙,却又有些有犹豫。
“我们还是走吧,洋人惹的事多了去了,横行霸道也不是一两天,咱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啊。”司机见沈华年想上前帮忙,好心劝道。
沈华年没回话,目光定定地看着手腕上那条银镯子。
思索片刻,她将银镯子取下来,转头看向司机:“能不能请您帮我一个忙。”
司机听见这话,便知道刚才白劝了,叹着气任命道:“好,能帮的我尽量。”
“能不能帮我将这镯子给他们,就说……”
还未等沈华年把话说完,司机便已知晓她的意图,点头示意让她放心,转身走进嘈杂的人群中。
她人在后面盯着,司机也不敢有别的动作,径直走到那几个壮汉面前,没有犹豫地开了口:“这是那边那位小姐补偿给几位的,还请高抬贵手,放那女学生一条生路。”
说罢,他将镯子交给他们,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摸人影,道。
为首的壮汉顺着司机手所指的地方看过去,片刻又收回视线,戏谑地看了他和女学生一眼,便带着手下那几号人扬长而去。
被指的是个外国女人。沈华年看见这一幕,在心中长舒一口气。
事情顺利解决,她却看着渐次散开的人群犯起嘀咕,心里五味杂陈。
这地方,说是租界,实际上就是国中之国。打人骂人都是小事,就算是洋人开车一轮子将华人轧死,也有领事裁判权罩着,没谁敢去找他们说理。
沈华年正胡思乱想,却无意间撇见对面亮着霓虹的饭店招牌下,那个身穿黑色西服的身影。
灯影昏暗,付书同的影子在风雪中摇曳,映得四周的墙壁一片斑驳。
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沈华年只觉得疑惑,看热闹的人都走了,天这么冷,他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是在等谁?
她正愣神地想着,可心跳似乎先一步认出了他。当再次对上付书同的目光时,沈华年的心跳毫无防备地漏了一拍。
此刻的付书同眼中含满了情绪,想要上前去再看她一眼,又怕这突如其来的熟捻会吓到她。踌躇半晌,他最终也没能迈出那一步,只是站在灯下默默注视着。
“走吧,姑娘,事情已经办好了。现在不塞车,我们争取快些赶过去。”司机从后面过来,拍着手上的浮尘,边走边说。
“好。”沈华年闻言,从刚才的对视中抽回神来,跟上司机。
大雪纷扬,付书同站在灯下,直到沈华年聚焦成他眼中的一个光点,才垂眸看表。
秒针在此刻恰巧跳完最后一圈,定格在六点三刻。
不错,还是这个时间。付书同抬眸,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弧度。
…… ……
差不多快到七点,沈华年终于赶到学校前与先生碰了面。来接她的这位女先生是她兄长沈华兴的旧识,也是学校七位筹建者中的一位,也算看着沈华年长大的老熟人。
雪渐渐停了,赵书仪却还是被冻得直跺脚,见沈华年来,三两步走上前去,佯装着数落道:"还以为你故意耍我,不来了呢,我在这儿等得都快冻僵了。"
若按年纪算,赵书仪要比沈华年长上十多岁,可今年已经三十四岁的她性子还是跟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样,除了阅历多些,和沈华年几乎没什么两样。
沈华年见赵书仪脸上并无不悦,便顺着话茬回:“今日是我的错,先生要怎么罚我,我都领了。”
说话间,二人拐进学校旁的一条弄堂,朝着沈华年将要住的地方走。
赵书仪听见这话,回头冲沈华年做了个假正经的表情:“罚?我当然要罚。正巧过几天书店会到一批我的书,就罚你陪我去将它们抱回来。”
沈华年听完,笑着道了声好,继续提着藤箱跟在后面。
二人在一幢四层高的小楼面前停了下来,赵书仪一边翻包找着钥匙,一边对沈华年说:“学校的校舍暂时不够,你没办法住。这公寓是你哥哥提前租好的,你住三楼,还有位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学生同你一起。”
不用想,沈华年也知道她的这位“舍友”同样是沈华兴拖赵书仪找的,怕她初来乍到住不惯,两人在一起能相互照应。
已经锈迹斑驳的铁门被打开,露出漆黑的楼道。今天不走运,一楼的灯恰巧坏个干净,赵书仪暗自诹了一句,从包里拿出个小巧的手电来,摁开,带着沈华年往楼上走。
“唉对了,你也不是上海人,怎么忽然想着来上海念书了,家里安排的吗?”
黑漆漆的楼梯间,赵书仪的声音被放大数倍,回荡在密不透风的墙壁之间,沈华年听完,只觉得那颗悬在身边已久的子弹在此刻正中她的心脏。
这件藏在沈华年心底已久的事就如一本尘封的旧相册,原本在待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此刻却重见天日。
早些时候见到沈华兴,赵书仪便想着问个明白,可当时手边一摞事情等着她做,忙着忙着也就忘了。再想起来时,沈华兴已经坐上了去北平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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