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离喜宴开席还有五个时辰,平时宽阔的雁山脚下被各府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吵吵嚷嚷的阵势惊飞了路边树上的鸟群。
鸟群朝雁山方向飞,最后一齐落在景泉宫的一片桃花园里,其中一只飞到了一棵桃树的枝头上,歪头看着树下的人。
树下站着两个女子。
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躺在地上,没有声息。
其中一个女子,宽脸圆眼,穿着浅粉色襦裙。
另一个女子,雪肤花貌,气若幽兰,如仙子般昳丽。
两人相貌相差甚远,状态也截然不同。
前者浑身颤抖,眼神惊慌,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像是怕叫出声来。
后者虽然外表娇柔,但眼中透着一丝与柔美外貌不相称的利落和敏锐。
只见她拢了拢雪白的衣袖,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黑衣人。
苏霜将手藏进袖子里,指尖微微一颤。
她杀人了……
终于意识到这点后,她闭了闭眼睛。
尽管是为了自保失手做下的,但第一次夺人性命的冲击还是让她头晕目眩。
苏霜闭着眼睛平复了一下情绪,待心跳平稳一些,她睁开双眼,抬脚将躺在树坑里的人踢着翻了个面。
一旁的宝鹿因为她的举动瞪大了眼睛,惊呼一声冲上来拉住她:“小姐,咱、咱还是先去找宫里的侍卫来吧。”
“这个人就是侍卫。”苏霜轻声道。
宝鹿呆住了,“怎么会?”
也不怪她震惊,景泉宫的侍卫除了苏霜园子里的,其他的都是御林军出身,是皇上的亲卫。
苏霜蹲下身子,指了指男子的鞋。
“虽然衣服换了,但他穿着制式的官靴。”
宝鹿壮着胆子走近看。
“还真是。”宝鹿惊讶。
苏霜又将男子的手拿起来给宝鹿看。
“虎口以及食指靠近处有茧,常年习武拿刀的手。”
说着她拽起侍卫的衣服让宝鹿闻。
“衣服上有很浓的芙蓉花香。”
宝鹿吓得后退一步。
虽然知道自家小姐并不像看上去那般柔弱,但宝鹿还是被她随意摆弄尸体的样子吓到了。
她哆嗦着腿,颤着声问:“芙蓉花香怎么了?”
“景泉宫一共有两个地方有芙蓉花,一是我住的芙蓉园,二是宫外的望仙桥和讲武殿之间,我院子里的芙蓉也是从那儿移过来的。而讲武殿正是景泉宫侍卫的休憩之所。”苏霜平静道。
宝鹿不笨,立刻明白了过来。
“芙蓉园的侍卫咱们都见过,所以他是宫里其他地方的侍卫!”
苏霜点点头,又在尚有余温的人身上翻找起来。
“小姐,咱还是快点回去吧,我们离开好一会儿了,被宫人发现了恐怕不好。虽然这人袭击世子妃,罪该万死,但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牵扯上人命官司,那些贵女们又要在背后嚼舌根了。”
宝鹿被苏霜感染的没那么怕了,但她还是想让苏霜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苏霜手下不停,继续翻找。
“小姐!”宝鹿急了。
苏霜叹了口气说:“没有这事她们一样嚼舌根。至于宫人……现在大半的宫人估计都在世子那里,不会有人发现的。”
宝鹿沉默了,因为苏霜说的都对。
她家小姐虽是相府嫡小姐,却是先夫人所出,相爷不喜先夫人,连带着对小姐的感情也很淡薄。
先夫人过世后小姐跟随老相爷去了祖地,直到圣上给小姐和梁王世子赐婚,相爷才想着接小姐回来,之前都是不闻不问的。
小姐在奉阳长大,在京城人眼里,奉阳即便出了老苏相这样的人杰,也还是乡下。
那些所谓的贵女就因为这个瞧不上她家小姐,说她家小姐是乡下丫头。
更可恶的是,有些贵女在见过她家小姐后就四处散播谣言,说她家小姐粗鄙不堪、无才无德。
最最最离谱的,也不知道哪个黑心的,居然散布她家小姐丑若无盐的胡话。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宝鹿看了眼半跪在地上的苏霜。
香腮薄雪,黛眉如画,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出尘的仙气。
这是丑若无盐?
这明明是绝色美人!
要她说,她家小姐确实比不上那些京城的贵女,尤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
而那些贵女如此针对她家小姐,不是因为她们闲得慌而是因为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即将和她家小姐成婚的梁王世子—陈昉初。
陈昉初是梁王的独子,不仅独得梁王恩宠,还深受陛下喜爱。
他不仅身份贵重,人长得也十分俊朗。
因此,尽管有不学无术的名声在外,也还是有不少贵女对他芳心暗许。
而她家小姐之所以被针对,就是因为和梁王世子的这桩婚事。
想到那成天闹着要逃婚的梁王世子,宝鹿气得牙痒痒。
她在心里唾弃:呸,什么狗屁世子!明明就是有眼无珠、猪油蒙心的臭纨绔!
宝鹿觉得她家小姐简直和京城犯冲,自进京后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
她在心里骂了一圈人,低头才发现苏霜还在翻找。
她疑惑:“小姐,你在找什么啊?”
苏霜没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她神情恍惚,直到现在也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尽管她已经重来四次了。
苏霜是在掀盖头前昏死过去的。
当时她明确感觉到了腹部的剧烈疼痛。
在喷出一口血后,她失去了意识。
再然后……
再然后,她就回到了婚礼当天的早晨。
第一次醒来,她以为之前都是在做噩梦,就没当回事。
但等再一次进入洞房,发生的一切都和之前的噩梦一模一样。
她察觉到了不对,正心慌着,梦里那种剧痛又来了。
然后她就又回到了早上。
这次苏霜不再天真的以为是什么噩梦或者巧合了。
她意识到自己死后重生了。
而且是不断的死,不断的重生。
巨大的恐慌笼罩着她,她本能的想求救。
但无势可依的她很快想明白,就算她将遭遇说出去,无凭无据只会被人当成发癔症。
更何况,她自己也不确定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试探过,周围没人记得发生了什么,只有她一人在这诡异的轮回中。
第三次醒来,苏霜想,无论害她的凶手是谁,她得先想办法把命保住!
她避开所有人用银针对自己的饭食做了检测。
银针不出所料变黑了。
于是她从早上开始滴水不沾。
那天入夜,苏霜以为自己终于逃过一劫。
却没想到,她还是在掀盖头前死了。
这让她意识到,害她的人就在她身边。
在她不吃东西后,他或者她,改变了下毒方式。
于是第四次,也就是这次。
苏霜先借口不舒服清理了院子里的人,连祖父留给她的人都没留,只留下宝鹿。
之后又授意阿大将内院封起来,除非有她的信物,否则无论是东西还是人通通不准进出。
这样快刀斩乱麻一通操作,总算将人逼了出来。
而被她逼出来的人正是现在躺在地上的这个男人。
他翻墙潜入,正准备在她的饭食里下药就被她发现了。
他显然没想到有人在等他,惊愕一瞬后扭头就跑。
苏霜没打算放他走,她习过武,立刻跟着他翻出芙蓉园。
两人你追我赶来到一片桃花林。
他们在桃花林缠斗。
直到宝鹿赶过来,苏霜分心一瞬差点被对方捅个对穿。
还好她反应快,及时祭出藏起的匕首才保下自己性命,但也因为临时的动作没把握好分寸,没留住活口。
而两人一路追逐却没有惊动任何人,这一点更让苏霜认定这个人一定是景泉宫的侍卫,否则他不会对宫内布防如此了解。
忽然,苏霜在男子的袖口处摸到了一个硬块。
她快速将东西翻出来。
是一枚印章!
印章指节大小,白玉雕成,上边是个如意扣。
乍一看就是一枚普通的小章,但印章底部并没有雕刻字号或者斋号,而是雕着一朵花。
这花,花瓣部分为长条,尖端如水滴。
苏霜对纹饰了解不多,看不出这是什么花的花型。
宝鹿这时候凑了过来,“咦?”
苏霜抬头看她:“你认识?”
说着她突然想起来,宝鹿的母亲好像就是凭着精妙的绣技进的相府。
而宝鹿,她继承了母亲的手艺,也对纹饰了解颇多。
苏霜立刻期待地看着宝鹿。
宝鹿皱了皱眉,用不太确定地语气说:“奴婢瞧着这像是忍冬的纹样,但是这花用在纹样上都是四瓣相卷,成连锁状,很少有单个画出来用的。”
苏霜:“忍冬纹?”
宝鹿点头:“嗯,这个纹样是从西域传过来的,咱们这儿很少有人用,也只有寺庙的僧人或是道观里的修道之人偶尔会用它做装饰。”
苏霜惊讶:“你是说只有僧人和道士才用?”
宝鹿点点头:“对,我娘说佛家觉得忍冬凌冬不凋,有忍耐苦难,来世超脱的意思。不过也有人说这纹样代表灵魂不灭,轮回永生。后来这纹样流传的广了,道观里的修士也偶尔用它做装饰,不过他们更多的是绣在袖口上,不会像佛家在器皿上也用这个纹样。”
轮回永生!
苏霜抓住了最关键的话。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白玉章,既高兴又茫然。
高兴是因为死了这么多回后总算有了点线索。
茫然是因为她不知道这条线索指向何方。
苏霜不知道谁要杀她。
她不认识死掉的侍卫,而他显然也只是个干活的,真正要杀她的人还隐藏在幕后。
她初到京城,认识的人寥寥无几,见过面的更是屈指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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