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似乎是梦。
梦里的世界被蒙上一层雾,白茫茫一片,寂静荒芜。
忽然,似有香樟的清香隐隐荡漾鼻尖,就连濡湿空气里的黏腻感都格外真实。
雾色逐渐褪去,眼里逐渐染上色调,视野也慢慢清晰。
她看见自己手里提着药,从略有些破败的诊所走出来。
下一刻,有行李箱轱辘滚过的声响由远及近。
身边像有一阵风拂过,而后漫来一阵清香。
她在怔愣后回头,却只来得及看见拐角一道身影。
白色衬衫,蓝色牛仔,拖着拉杆的手腕骨感又白,戴着表。
再一眨眼,视线中只剩下半个黑色滚轮。
轱辘声也渐行渐远。
天边很快又染上暮色。
干净的少年从数年无人居住的老屋里走出。
青砖黛瓦前,他的身形格格不入,脸也匿在明暗交错间,看不真切。
蓦地,像是觉察视线,他动作微顿,缓慢掀起眸。
她几乎下意识想躲闪。
却不可控地双腿僵在原地。
然后猝不及防对上少年望来的清冽眸光。
就连风声都收敛。
下一瞬,意识突然变得昏昏沉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像是抛下看不见底的深海中,浑身的力气都被剥夺,人也只能随着海浪浮沉。
直到隐约能听见细微的雨声在耳边渐大。
哗然的雨声砸在屋檐,又顺着滑落在窗边吊兰的枝叶。
滴答。
叶尖轻颤。
滴答。滴答。滴答。
撑开眼皮,白色的病床映入眼帘。
随后是往下滴着透明液体的输液管。
以及病床上插着胃管的老人。
老人穿着蓝白的病号服,安静地躺在病床。她瘦得手臂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闭着眼睛,苍老的眉眼却始终紧皱,眼睑下青黑一片。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
可她像是连老人微弱疲倦的呼吸都能清晰的听见。
女孩想抬手抚平老人的眉眼,浑身却脱了力,动弹不得。
外面被风蚀的墙壁攀满了枯落的爬山虎。
这个冬日似乎比往年更难熬。
眨眼的瞬间,雨声又被来来往往急切的脚步声和对话声渐替,周遭声响变得嘈杂。
不断有医生或是护士推着运转床和药车与她擦肩,她怔愣地站着,看着不远处有人扯住穿着手术服的医生,撕心裂肺地哭。
“费用再交不上的话,就要停药了。”
护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字字句句砸在心头,拉扯着她几乎麻木的神经。
“再过两天,”她听见自己的嗓音干涩无力,“再过两天,可不可以?”
护士神情勉强,又流露出一丝心疼,无奈道:“最后期限了。”
她僵硬地点点头,不知道自己面色苍白,表情比哭还难看。护士叹了口气,走前看了她好几眼,让她做好打算。
女孩低下头,盯着自己不止何时攥紧的手心,缓缓张开,看见掌心深深的指印。
她孱弱的身形好像风一吹就会倒。
而后几乎是颤抖着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未接通的嘟嘟声响如被按下慢速在耳边萦绕。
像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噩梦。
呼吸逐渐变得如同溺在水中难以呼吸。
楚盈骤然惊醒。
她喘着气,猛然坐起,神情恍惚地看了周围一圈。
没有温度的阳光穿过深色窗帘的缝隙透进昏暗的角落,斑驳的光落进眼底。
不是苍白的医院,是她熟悉的房间。
掌心忽然传来一阵疼意。
楚盈茫然低头,看见自己攥紧了单薄的床单,指甲几乎还是陷进掌心。
“……”
她很久没梦到这些了。
是因为没去见奶奶吗。
奶奶是不是也在想她呢。
思绪纷乱间,脑海又一闪而过梦里少年清冷望来的模样。
一会又是轻瞥而过疏离的眼。
昨日的重逢更像是一场梦。
楚盈松开床单,半晌缓和了呼吸,抬手动了动手腕,坐到床边。
睡衣被扯动,灌来一丝冷意,楚盈才后知后觉自己背后几乎被冷汗浸湿。
楚盈看了眼时间。
才六点多。
缓缓呼出一口气,她踩上拖鞋,正打算出房门去浴室冲澡。
劣质的香水味混着烟酒味蔓延在并不大的客厅,几乎扑面而来。
楚盈迟缓地反应了一瞬,忽然听见卫生间里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像是弄翻了什么东西。
隐约响起一声轻骂,随后就见有人快步走出来。
瓷砖地凉,女人手里提着高跟鞋,垫着涂了深红指甲油的脚趾,同时手机还夹杂肩膀和脸间,大概在跟谁打电话。
“行啊,下回你组局。”
她压着声边应边往自己房间走去,都没注意到门边的楚盈。
刺鼻的酒味愈发清晰,楚盈还在噩梦中未能完全脱离的神志在此刻乍然清醒。
盯着那人的身形,楚盈缓缓出声:“你是刚回来还是要出门?”
对方似乎被她吓了一跳,停住脚步,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
目光交错,祝若萱僵了一瞬,很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生冷:“用不着你管。”
楚盈视线划过她手里的高跟鞋,又扫见她胸口的一片湿渍,过了两秒,才没什么情绪般平淡应声:“嗯,以后也管不着了。”
气氛凝寂。
电话那头好似觉察什么,问了声怎么了。
祝若萱面无表情地回了句没什么,挂断了电话。
没人再出声,祝若萱转回头,手搭上房门把手,好像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也没提什么别的,似乎昨晚让她搬出去的不是她。
楚盈盯着她的背影:“消息你看了吗?”
祝若萱动作一顿,片刻还是回:“看了。”
“我已经在找中介了,不会待太久,你也提前找一下新室友吧。”
“……”祝若萱沉默了会,回应混在门把转动的声音里,“嗯。”
-
不管是难以忍受的混杂的气味还是并不自在的氛围,都促使着她想尽快搬走。楚盈一刻也没在家多呆,用最快的速度冲完澡洗漱后就赶往了公司。
虽然她有可能即将露宿街头,但工作也还是得继续。
今天是第一天,凌听扬在将其他重要角色进行了选角试音后,把大家聚到会议室,透彻地聊了剧情和人设。
上午很快过去。
直到下午两点,楚盈才进到录音室,开始正式的配音。
好在她进入状态很快,配过的台词基本都能用,只用了两个小时,就达到了凌听扬预想的进程。
凌听扬向来不鼓励“加班”行为,当天的任务当天什么时候干完就让走人,挂在嘴边的话是“我看谁晚上还在公司里,电费自己掏钱”。
“行,今天就先这样。”
凌听扬冲观察窗轻摆了下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正要摘耳机,没两秒,又忽然想起来什么:“等等。”
楚盈视线往这边看来,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嗯?”
“制片方那边要求要能直接对接上配音演员,我这边现在建个项目群,进去后你把昵称改成名字。”
女孩眼眸轻眨,顿了下,迟疑地问:“是,昨天来的那些人都会在里面吗?”
凌听扬没多想:“制片人和导演以及可能昨天没来的一些人都会在。”
楚盈哦了声,凌听扬也没注意到什么不对劲,低头在手机上操作。
很快,微信就跳出一个新群。
群里十来号人,楚盈视线飞快扫过一连串的名字,目光落在几个并没有备注的昵称上。
顿了顿,手指轻点了右上角。
大多是熟悉的头像,大约有五六个显然是制片方那边的人。
头像有个用荷花的,楚盈猜测大概是何鸿。
其他有用小猫的,也有用自拍的,还有用风景的。
好像……都不太符合她想的那个人的风格。
她该松口气,可是心底似乎又涌起了些更不明的情绪。
忽地,意识到自己在关注什么,心脏骤然慢了一拍,楚盈猛地按灭了手机。
黑屏的手机映出她有些僵硬的表情。
直到凌听扬的声音再在耳畔响起。
“还不出来,是要在里面过夜吗?”
楚盈终于回神,晃了下脑袋,试图将那些杂念抛出脑海。
“这就出来!”
-
落日渐沉。
在同事一众羡慕的眼光中出了公司,楚盈走出文创园,忽然止住了步伐。
本来是该回家的,但一想到在家可能会和祝若萱打照面,她就没了这个念头。
她不擅长吵架,也不想吵架。
思来想去,楚盈打算干脆在外面吃过晚饭再回家。
正好,前些天温在臣跟她说自己在荔大附近开了家音乐餐吧,听说在学生间还挺受欢迎,氛围感拉满,菜品也应有尽有。
之前还想让她去尝尝菜品提点意见,她一直没机会去,今天就赶个巧去捧捧场。
楚盈行动能力向来强,刚决定下来就伸手打了车。
坐上车和司机师傅报了地点后,楚盈拿出手机扫了眼时间,忽然见微信发来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张隐在半明半暗间的脸,最瞩目的是一头银毛,个性鲜明,昵称是一个R。
这是……纪然?
楚盈顿了顿,正想装没看见,却见他又申请了一次,这次特地备注了自己的名字。
果然是纪然。
纪然加她做什么。
楚盈犹豫半晌,想到自己昨天装病拒绝掉的聚餐。
现在要是忽视了,是不是过于明显了?
忽然,随着一声短促的急刹,楚盈身体往前倾了倾,下意识撑住前面的车背。
车停了下来,司机探出头,骂骂咧咧:“不长眼啊!”
又转头跟她道歉:“不好意思啊姑娘,你没事吧?”
楚盈缓了缓呼吸,摇摇头,坐稳后才重新拿起手机。
亮起的屏幕显示着不知何时通过了好友。
两条绿色的气泡占据视野。
【你好,我是纪然。】
【突然加你可能有点冒昧,但我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你不用在意那些有的没的礼节。】
在她怔愣间,又冒出来一条消息。
【没想到你会通过好友。】
“……”
该怎么解释,其实她也没想过?
楚盈沉默了半天,回了句你好。
那边一时没有回复。
楚盈手指停在半空,视线不自觉落在朋友两个字上,眨了下眼。
虽然有直觉他是比较主动的类型,但就算这样说,她也不可能真的忽视他制作人的身份吧?
到底是甲方,她也不能太落人家面子,楚盈斟酌了会,继续打字:【好的】
发完后又觉得似乎显得过于冷漠,她接着补了两句:【那今后就麻烦你多多关照了。如果有任何工作水平上的不足,也劳烦你体谅指出,我一定尽我所能。】
字字合理,却又字字显疏离。
分寸感扑面而来,应该没有任何漏洞。
楚盈看了两遍,自我感觉良好地点点头,顺手将车窗按下,把手机放到一边。
……
——今后就麻烦你多多关照了。
——如果有任何工作水平上的不足,也劳烦你体谅指出,我一定尽我所能。
纪然盯着屏幕上再客套不过的几行字,又看了眼自己发去的消息,怎么也想不明白,看着这么温柔秀气的女孩,说起话来怎么跟他家那些老顽固一模一样。
圆滑得不像样。
他分明说了只是交朋友,不用在意礼节。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轻啧了声,他一时居然也不知该如何继续将对话进行下去,思考半天,还是决定打直球。
【今天有空吗?昨天你不在挺可惜的,我听你老板说了,你是很有天赋的新人,我对你的经历很感兴趣,想跟你交流一下,你看我能邀请你出来一起吃顿饭吗?】
那头半晌没回复,纪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有点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他也不是洪水猛兽吧。
楚盈怎么软硬不吃。
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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