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2009年5月26日,大阪,十字路口—
路口左前方,是一家宣称二十四小时营业、可实际上拉紧了卷帘门的小小便利店,右手边是摆着几台小钢珠机器的赌运商品,后视镜倒映出了杂货店打折的红黄色招牌。街边行道树光秃秃,见不到多余的阴影,一切都如此熟悉。
上述这些景象,角隐怜在这个上午的一小时内已经见过了三次。现在是第四次。
看来必须要面对事实了。
她迷路了。彻头彻尾地迷路了。
“不应该啊……我不是跟着路线走的吗?”
咕哝着,她重新拿起被丢在副驾驶座上的地图,盯着错综复杂的线路看了好一会儿。可不管怎么看,她都还是没搞明白自己迷路的原因。
明明从静冈驶向关西的那段路她都开得好好的,不曾绕过半点路,更加没有迷路,在东京的时候也基本不常出现原地兜圈子的情况,偏偏是在进入了大阪市区之后才开始开不准路的。
她甚至服输地买了一份地图,还腆着脸请老板帮忙画出了路线,居然半点帮助都没有吗?她都不知道应该怪罪老板画出的线路有问题,还是大阪政府在城镇规划方面的能力不足——亦或者是从半夜就开始握紧方向盘以至于今天方向感烂到不行。
要是能早点知道会遇上这种困境,就租一辆带GPS导航仪的小轿车了,而不是这辆款式陈旧颜色难看的笨重面包车。
角隐怜在红灯前踩下刹车,惯性让整个身子猛得往前一顿。她随意将手臂搭在了敞开的车窗旁,垂下的指尖轻轻碰在深茶色的铁皮上,撞出微弱且沉闷的“咚”一声响。
现在想来,租下这辆车时,她确实有点被蛊惑了,只想着自己的车是驾驶座偏高的越野车,也从没使用过导航仪这种懦夫才会青睐的东西——事实证明她现在就是个愚蠢的懦夫没错——这才果断选择了这辆看起来好像和她的悍马没有太大区别,实际上价格相差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面包车。
啊……受不了。
怜把地图丢到一边,随即从车窗吹入的风又将它吹到了副驾驶的地毯上,在无人的角落里变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纸屑,随后又伴着加速的惯性轱辘轱辘地滚过座位下方的小空隙,在空空如也的后备箱找到了它的新居所。
没有了地图的指导,接下来的路途完全变成了运气之旅。好消息是,她那不曾存在的运气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了。
简直像是有驾驶之神的驱使,绕过三个狭窄的小弯后,目的地所在的路牌出现在了后视镜的边缘。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低矮老旧的廉租公寓出现在眼前。角隐怜举起手机,将屏幕中的照片与车窗前的镜像对比着看了几眼,这才确信她的确没有找错地方。
此处就是五条悟所在的地方——如果她没有理解错他那条长长的、在剔除颜文字后只剩下简短的“快点来这边”的短信内容的话。
黄黑色的警戒线将公寓楼圈起,如同设下了一道简陋的结界,让路过的人们不敢轻易靠近。一时之间,怜也产生了些许不想靠近的念头。
没记错的话,她在报纸上见到过这桩公寓。可惜不是在租房广告或是互助板块中,而是社会新闻版面。
那个饿死了亲生孩子的赌徒,就住在这里。
换言之,她来到了犯罪案发现场。
她的日常走向变得越来越像是刑侦类电视剧。于是她顺势开始思考,自己究竟要采用怎样的方式翻过这条常人不可逾越的警戒线。
按照电影里惯有的套路,她最好要表现得像个不讲道理的FBI高级探员,在周遭警员的质问与抱怨声中,一手抬起警戒线,一手翻开自己的证件,半句话都不会多说,径直步入现场,看起来简直酷得不行。
可问题是,警戒线真的有这么好扯动吗。
角隐怜用食指戳了戳警戒线光滑的表面,只听到了塑料紧绷的声响,长度却未被拉扯着变形了多少。
果然电影里都是骗人的。她难过地想。
既然如此,就只能从警戒线的下方钻进去了。当然也可以选择跨过去,但她穿了件长长的风衣外套,要是不小心让衣摆挂在警戒带上怎么也扯不下来,她的羞耻心一定会让她现在就冲上新干线滚回东京的。
虽然她现在也很想坐上新干线就是了。
思来想去,还是稳妥的方式最好。
四下瞄了好几眼,确信周围没有任何路人在看着,角隐怜飞速蜷起身子,轻巧地抵达了结界之内的地域。
沿着生锈的楼梯来到二楼。这里的住户一定全部搬离,不知是刑事案件的缘故,还是出于诅咒事件的考虑,一路走到尽头的房间,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外,就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了。
推开肮脏的白色木门,小小的一居室即是死亡降临之处。在十二小时前,这里再次迎来了死亡。
罪人父亲死了。
他高高地悬挂在横梁上,天花板透落的影子遮挡住了不成人形的扭曲面孔,颜色鲜亮的囚服下是瘦弱得如同骨架的身躯。发霉的面包落在各处,空气中也弥漫着霉菌的气味。
窗外吹来了风,推着他的身子晃呀晃。
像钟摆一样。她想。
比起昨天所见到的鲜血淋漓的场面,眼前的死亡算得上是文雅了。
“看守所的伙食很差吗,把这家伙也饿死了?”
她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挪到了五条悟和七海的中间,戳了戳他的肩膀。
“你现在都这么乐善好施了吗?居然主动帮七海先生调查他正在负责的工作。”
五条悟蹙起眉,露出一种莫名奇怪的表情,看不出究竟是困惑还是不解,也有可能是其他的情绪在作祟。他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七海海在调查这件事?”
“难道这是外行人不得知晓的机密?”
“也不是啦。”
五条悟摆摆手,倒也不再多追问了,大概是好奇心早已消失无踪,视线确实顺着五条怜慢吞吞塞进口袋里的小动作一点一点落在了她的外套上。
“咦!”他发出了分外惊喜的声音,“换衣服啦?”
角隐怜耸着肩,把这小动作当成了自己的回应:“不然我一路过来会冷死。”
“我的衣服呢。”
“丢进垃圾桶了。”
“啊?!”他的脸瞬间垮下来了,“那件上衣很贵诶……赔我!”
“不赔。”
对于哭丧着脸的五条悟,她自然是不会给予安慰的,反倒是被他这幅惨兮兮的模样逗得想笑,嘴角也差点不受控制地翘起。
幸好幸好,她忍住了。
她可不会再五条悟的面前笑出来。
无聊的生活话题到此大概也该结束了。关于在这间房间与赌徒罪人发生的一切,五条怜是从七海处知晓的。
罪人是在昨晚从监狱中消失的,具体时间不明,消失方式也不明,如同人间蒸发般瞬间不见踪影,初步猜测是被咒灵附身。
顺着残秽的痕迹,驻守大阪的咒术师在这里找到了他,那时他已彻底死去了,死相与前些天才被发现的那两个孩子的尸体几乎一致,现场并无更多痕迹。
而五条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倒不算太复杂,和善心自然也无关。
在残秽之中,掺杂了五条家的术式。
“但和我们追查的那个把别人开膛破肚的家伙,不是同一个人哟。”五条悟好心地补充着,“咒力和术式是不一样的……不如就把开膛破肚的这位叫做开膛手五条吧!”
自己的名字突然变成了杀人犯代号中的一部分,不管怎么听都让人觉得别扭。五条怜默默后退了小半步,倚靠着门框,缩起肩膀,发出一句揶揄:“这里是伦敦吗?我好像还没有看到工业革命的浓雾。”
“这里是大阪哟,最近天气很好,不会起雾。”
“我的意思不是……随便你吧。”
角隐怜知道自己也不算是抛出了一个笑点,但五条悟的回应显然是没能接住她的梗,实在让人失望。
决定了,今天不会再丢出任何的梗给五条悟了。怜无比坚定地如是想。
“别站在这么后面嘛,快靠近看看!”
五条悟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近罪人,害得她的脑海中差点只剩下各种各样幼稚的梗了。
“没什么好看的吧……”她不自在地侧着身,有点不情愿,“我又不是咒术师,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让你过来,就是为了从其他的角度看待问题嘛。没事啦,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了,我肯定不笑你。”
五条悟说得分外坦然,可怜总觉得他的那句“我肯定不笑你”,是对他很有可能爆发出的无情嘲笑的一种预告。
都被拉到了这个位置,要是不说点什么,那才是真正的尴尬。角隐怜硬着头皮抬起眼眸,瞄了瞄天花板下的面容。
他的眼睛落在鼻翼旁,扯起的嘴角碰触到了太阳穴,深深凹陷的脸颊勾勒出骨骼的形状,黯淡的皮肤也像是陈旧的纸。
他的五官彻底错位了,不知是因为痛苦的狰狞,还是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
“按照奇幻电影的剧情。”她先给自己即将说出的想法套上一层安全的借口,“造成这种模样,通常有两种可能性:他被咒灵吸得精干,或附身之后他变成了咒灵的模样。因为第一种可能性太套路了,所以我更倾向于第二种猜想。”
“好巧,我也是这么想的!”五条悟高兴得不像话,差点跳起来了,“果然我和阿怜心有灵犀啦!”
“心有灵犀还是免了……”
听起来实在太怪了。
但猜想终究只是猜想,没有可用的事实佐证,依然只能困在揣测之中。
还是再拉几个人来帮忙吧。角隐怜听到他这么嘟哝着。
“对了,你是开车过来的,对吧?”
五条悟说着,笑嘻嘻地看着她,这绝不是什么好事发生的预兆。
怜再次后退一步,又接连后退三步,退到门框之外,还是不太想回答他,只是点了点头,晃悠的脑袋让这微不可查的肯定回答也变得像是摇头了。
五条悟靠近了一步,又再走近了些,依然笑得友善又讨人喜欢。
“载我一程,好吗?”他左右晃着身子,额前的碎发也荡来荡去,“我要去接个人哦,正好也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怜不置可否,生硬地扯开话题:“你怎么知道我是开车过来的,难道在偷窥我吗?”
“我收到信用卡账单了哦。”
“……不好意思,我大概是用错卡了。”
她的储蓄卡和信用卡都是黑色的,总是容易拿错。
“所以载载我嘛~拜托啦!”
扯远的话题又回到正轨,他紧紧握住怜的手,与她一起晃来晃去,一度让她看起来也像是条动荡的水草了。说真的,角隐怜只想拒绝。
但正如先前的每一次,她没有办法拒绝。
“对了,把这个一起带上吧。”
乘客五条先生追加了新行李。
从旧木门的背后,他掏出了黑布包裹着的长长棍状物体。如果不是听到了黑布下铃铛碰撞的声音,怜肯定会露出嫌弃的表情。
“天沼矛怎么在这里?”她懒得接过,果断把手藏在了口袋里,“从我停在东京的车里飞过来了吗?”
“它可没翅膀。你快拿好啦,这可是你的东西!”五条悟硬是把咒具塞给了她,“是拜托我的后辈帮忙拿过来的,说不定之后能用上。”
“哦……”
干脆就在大阪把它卖掉吧,省得再搬回去了。
她无情地如是想。
不过,见到了天沼矛,也让她想起了一桩很重要的事。
“从五条家搬走的那些记录。”
她用力关上车门,待“嘭”的余响消失无踪后,才接着说,
“你真的有在看吗?”
她可忘不了那天搬旧书时的物理痛苦,以及他答应了但根本没有时间和场合实现的美食承诺。
倘若告诉她,自己付出的精力实际上完全没有得到相应的收获,而五条悟也纯粹只是为了一时兴起才把这些老东西挪了个位置的话,她真的会生气的!
“在看哦。”他说出了稍稍让人安心一点的回答,“我拜托了后辈帮忙先全部看了一遍,再让他挑出有用的部分带给我。这样更加节约时间啦。”
“你毫无收获对吧?而且你在压榨廉价劳动力吧?”
“有收获的啦,有空就和你说。而且这是锻炼后辈哦。”
睡眠中的伊知地同学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喷嚏。他相信是五条家旧籍中藏着的灰尘在作祟。
“那要去接的就是你的这位后辈吗?”她随口问他。
“不是。不过以后会成为我的后辈。”
“我没有理解你的意思。”
“没事,见到就知道了。”
被他藏起的话语,怜无心多作探究,其实也不感兴趣。
或是说,试图不让自己表现出兴趣。
丢到一边的地图再次被拾起,不过角隐怜还是依赖着自己的直觉形式在路上。车载音响放着狂放自在的摇滚曲,唱着不可放弃的青春与该死的社会,让人忍不住跟着节拍摇头。
虽说这破车不怎么样,但摆在车上的专辑确实不错。怜觉得自己大概可以同这辆车和解了。
在一曲终末的吉他尾音中,她随口问起了鲸鱼的事情。
“它好像不见了。消失了吗?”
“被送去无害化处理了。”
“哦……会被焚烧吗?”
“不知道,应该是吧。”
生活在水里的动物,最终于火焰之中消失无踪。听起来真怪。
怜下意识地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应当说出什么话语才好。大概只是“想要和他说话”的念头占据了大脑,而非真的思索到了合适的回应。
她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拐进小路里。车窗外寂静无人,车厢内的动静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显著。恍惚着,好像听到了五条悟的轻笑声,大概是他发现了摆在后排座位上的纸袋。
至于纸袋中的东西,当然是被她宣称着早已丢掉的他的衣服。
谎言在一小时内便被事实戳穿,不用多想,五条悟肯定会嘲笑她的。
幸好在他的揶揄脱口而出之前,音箱内上一曲激昂地唱着永不放弃的歌曲转到了尽头,新一曲响起,前奏消失无踪,只有唱出的歌词荡在车厢里。
「想念你的心情如同蜉蝣,飘飘忽忽,无法传达」
老旧面包车发出了分外沉重的“搁楞”一声,两秒钟后加速了些许,险些超过限速要求。角隐怜抄起空专辑盒,从眼前的路况分心看了三眼,确认了这张专辑就是摇滚乐没错。
甚至乐队的名字里都有一个“rock”呢。
“好好的摇滚乐队,唱什么情歌啊。”
她咕哝着。
唱的还是这种情绪细腻的、仿佛在诉说着某人心情的暗恋曲。简直……
「害怕被你讨厌。当我这么想时,就已经爱上你了」
“……这是什么世纪大烂歌!”
角隐怜猛砸了音箱一拳,赶紧把光碟弹了出来。中断的电流声将狭小的车厢填满沉默,僵硬得让人难受,直到驶入主干道,交汇的车流才再次让听觉生效。
再看一眼地图。很好,这次没有走错路。
“是不是快到了?”五条悟问她。
“不知道,应该吧。”
她只来过这座城市一次而已,实在不能指望她已经彻底了解此处的全部情况。
“说起来,一直想问你。”五条悟无聊地扯着安全带,“为什么要学吉他?”
“因为无聊。”
“只是因为无聊吗?”
“嗯,想在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顺便取悦自己。福尔摩斯不是会在查案的间隙拉小提琴给自己听吗?”
“设定好像是这样没错哦。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喜欢摇滚才弹吉他的嘞。”他转过头来,露出一如既往笑眯眯的表情,“那阿怜喜欢摇滚乐吗?”
她抛出反问:“你喜欢吗?”
“喜欢哦。摇滚可是很酷的。”
“那我不喜欢。”
“什么嘛——”
他放肆大笑起来,完全没有对她的扫兴回答感到懊恼,此刻露出的玩笑般的神情,也不像是相信了她的这番否认说辞。角隐怜索性也不为自己辩解了。
就让他按照他所设想的去想吧。她可改变不了五条悟的想法。
顺着主干道旁的辅道开到第四个路口,热闹的商业旧街的出口正是这趟路途的目的地。在五条悟的强烈要求,以及完全上升到了肢体接触层面的拉扯行为之下,怜被迫放弃了在车上安心等待的司机命运,跟着他一起去接那位神秘的朋友。
穿过车流,踏上人行道。隔得远远的,她看到了一队排得整齐的小学生,正认真听着领队老师说话,乖巧得很像是摆在甜品店门口的毛绒小熊。
是学校组织的春季出游吗?真不错呢。
她居然忍不住羡慕起小朋友来了,实在罪过。
“嘿,小惠,这边这边!”
五条悟奋力挥动手臂,冲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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