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的时钟敲到六点的时候,黎卓安已经擦净了阁楼的小窗。粤语与荷兰语交织的叫卖声顺着窗缝钻进来,带着陌生的烟火气。她回头看了眼仍在酣睡的弟弟,孩子眉头还蹙着,蜷着身子裹在被子里。黎卓安轻轻掖好弟弟的被角,起身探手拿起放在床头的那半本蓝皮账册——这是她唯一的底气,在家时帮父亲管缫丝厂账目练就的本事,总得换口饭吃。
梁大婶已在楼下裁缝铺支起了烫斗,见她下来便往她手里塞了个裹着咸菜的饭团:“唐人街东头‘顺昌酒楼’要账房,老板是广东南海人,你去试试。记住,华侨在这讨生活,嘴要甜,腰要软。”黎卓安咬着饭团点头,饭团的米香混着咸菜的咸鲜在嘴里散开,这是她几天来吃的第一顿热食。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阳光渐渐穿透晨雾,照得路边排水沟里的积水泛着光,空气中飘着橡胶树的清香与咸鱼的腥味,那是南洋独有的味道。
顺昌酒楼的朱漆门脸在唐人街算得上气派,门童穿着浆洗得笔挺的短褂,见她穿着粗布衫,眼皮都没抬:“找工去后门,前门不接待。”黎卓安攥紧了布包,指尖触到蓝皮账册,深吸口气绕到后门。厨房的油烟味扑面而来,掌勺的师傅正对着学徒骂骂咧咧,地上满是菜叶与鱼鳞。账房先生是个戴瓜皮帽的中年人,正趴在煤油灯旁拨弄算盘,听见她要找记账的活,头也不抬地问:“懂珠算?会写英文账簿?有担保人吗?”
“珠算我熟,家里管过缫丝厂的账,英文账簿能看懂基本的,就是……担保人还没找到。”黎卓安的声音有些发紧,她知道在荷兰殖民统治下的印尼,华侨找体面活计必须有本地侨领或有声望的商家担保,没人愿意为两个刚落脚的陌生人担责。账房先生终于抬了头,三角眼上下打量她:“没担保人?那可不敢用。去年我们雇了个没担保的记账先生,卷了当月营收跑了,老板差点被荷兰人课重税。姑娘,不是我不近人情,这南洋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去别处看看吧,洗衣店或许缺杂工。”
黎卓安走出顺昌酒楼时,阳光已烈得晃眼。她没去洗衣店,她不甘心——明明能把账目算得毫厘不差,却要去洗那些脏衣裳。她咬着牙又走了三家店:“福记饭店”的老板说要找有十年以上经验的老账房;“美华服装店”的老板娘直截了当,说女人家心思细但管不住钱,只雇男账房;“合兴杂货铺”更干脆,说账房是老板亲弟弟,不对外招人。每一次拒绝都像块石头砸在心上,她攥着账册的手沁出了汗,弄皱了一页边角。
日头偏西时,黎卓安已走得脚底板发疼,脚趾被硌得生疼。她坐在街边的榕树下歇脚,看着往来的华侨同胞,有的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有的挑着担子叫卖,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为生计奔波的疲惫。布包里的饭团早已凉透,她掰了半块放进嘴里,干硬的米粒剌得喉咙发疼。不远处,两个荷兰士兵正用皮鞭抽打着一个卖水果的华侨老汉,理由是没交够“人头税”,老汉的哀嚎声与士兵的呵斥声混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
“姑娘,要找活计?”一个带着广州口音的声音传来。黎卓安抬头,见是个穿蓝布短衫的中年妇人,围着油污的围裙,手里拎着个装着碗碟的木盆。妇人目光落在她攥紧的布包上,瞥见露出的账本边角,眼睛亮了亮:“看你这架势,是会记账?”
黎卓安连忙点头,不等对方再问便主动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又不失稳妥:“阿姐您好,我叫黎卓安,从广东新会来的,家里以前开缫丝厂,我跟着父亲管了五年账目,珠算、记账都熟,英文账簿也能看懂基本的。就是刚到南洋没几天,还没找到担保人,想找份记账的活计谋生,也能顺便照顾我弟弟。”她怕对方顾虑,又补充道,“我做事最讲实在,账目上的数字从来不敢马虎,要是您这里需要,我可以先试工几天,您看满意了再谈工钱。”
妇人闻言愣了愣,随即叹口气:“新会来的?巧了,我婆家也是新会的。我这‘阿珍小馆’是缺个管账的,就是……”她往巷口望了望,压低声音,“小本生意,工钱少,而且我这小馆子没什么名气,做不了正式担保人,只能给你写个铺保证明你在我这做工,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黎卓安连忙起身,起的太急,头一阵眩晕,差点摔倒,她扶着树干急忙应到:“愿意!多少钱都行,只要能有活干!谢谢您肯信我!”
妇人领着她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尽头就是“阿珍小馆”,铺面只有三间房大,门口支着个煤炉,正煮着一锅云吞。妇人是老板陈阿珍,丈夫早逝,带着个十岁的儿子守着这家小馆。“咱这是小本生意,每月工钱两块银元,比大酒楼少一半,管两顿饭。账不多,主要是记每日营收和进货,就是客人多的时候,你得搭把手端盘子。”陈阿珍擦了擦桌子,“不是我小气,这印尼的税重,荷兰人每月都来查账,稍有不慎就倾家荡产。我给你写的铺保,只能证明你在我这做工,要是出了岔子,我也担不起责任。”
黎卓安连忙点头,两块银元虽然少,但够她和卓远付梁阿婆的房租,还能剩下点买米。她当天就上了工,陈阿珍给她找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让她先熟悉账目。小馆的账目确实简单,每日营收不过十几块银元,进货主要是面粉、猪肉和蔬菜。黎卓安拿出算盘,噼啪几声就把前几日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连陈阿珍漏记的两文钱都算出来了。陈阿珍看得直点头:“黎姑娘,你这手艺,屈才了。”
可安稳日子没过两天,麻烦就来了。小馆里的三个伙计都是在唐人街混了多年的“老油条”,主厨老周是广东顺德人,据说以前在大酒楼做过,总摆着架子;跑堂的阿强和洗碗的阿桂是表兄弟,两人抱团排挤新人。黎卓安第一天搭手端盘子,阿强就故意把一摞碗放在她手边,等她伸手去拿时,“哗啦”一声摔在地上。老周在灶台后阴阳怪气:“新来的就是毛手毛脚,这碗可是要花钱买的。”
黎卓安没争辩,默默蹲下身捡碎瓷片,指尖被划了道口子,渗出血珠。陈阿珍赶过来,骂了阿强一句,给她找了块布条包扎:“这些人就是欺生,你别往心里去,好好记账就行。”黎卓安点头,在这小馆里,光会记账是不够的。此后每天,她都提前半个时辰到店,帮陈阿珍择菜、擦桌子,客人多的时候主动端盘子、收碗,即便阿强故意把脏碗堆在她面前,她也一声不吭地洗干净。
可她的忍让并没换来安宁。老周总在进货时做手脚,买猪肉时多报两斤分量,拿了摊贩的回扣;阿强和阿桂则趁陈阿珍不注意,偷偷往自己兜里塞客人给的小费。黎卓安看在眼里,却不敢说——她只是个没担保人的临时工,要是得罪了这些“老油条”,连这两块银元的工钱都保不住。她只能在记账时格外仔细,把老周多报的分量标注在账本边缘,希望陈阿珍能看到。
转眼过了十天,黎卓安领了一块银元的预支工钱,给卓远买了双布鞋。卓远穿着新鞋在阁楼里蹦跳:“姐,这新鞋真舒服。”黎卓安看着弟弟的笑脸,觉得再大的委屈都值了。可她没料到,一场针对她的阴谋正在酝酿。老周最近因为陈阿珍总追问猪肉进货价而心怀不满,他知道黎卓安在账本上标注了他的小动作,便想找个机会把她赶走。
一眨眼又是半个月过去,那天是当地节日,唐人街的华侨也随俗,都要吃甜汤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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