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意没想到这么多年第一次回到家乡，是带着父亲的骨灰。
陈意妈妈比陈意晚一天抵达，她转机两次，快六十岁的老人疲态尽显。陈意开着租来的车，去机场接她。
“昨天预定的时候就剩行政套房了，您要是住不惯我再想办法。”母子俩四年未见，陈意也没想到开场白竟是这个。
“我不当贵妇很多年了。”陈意妈妈笑着说的，陈意听了也笑了。
陈意开车带母亲回酒店，春夏之交晚风依旧凉爽，陈意妈妈按下车窗，感受着久违的空气，随口问道，“对了，你爸的骨灰放哪儿了？”
“酒店房间。”
“你可真行！也不嫌忌讳！”陈意妈妈扭头看向看车的陈意，惊地嘴巴微张。
“不是您房间，是我房间。”
“谁房间也不行啊！”
“我这不是赶着来接您嘛，还没来得及去布置灵堂。”
“别弄那么麻烦了，反正你爸早就众叛亲离了。”
“妈，死者为大，您说话好歹注意点儿。”
“……”陈意妈妈没再反驳，看着流动的街景，语气平和，“你爸后来…挺记恨我的吧？”陈意父亲出事后，她见已是无力回天，便去加拿大投靠了姐姐一家，甚至走之前还办完了和陈意父亲的离婚手续。
陈意想起自己每次探望父亲时，那张总是表情威严的脸满是皱纹，而每条沟壑里都透露着失意。陈意和父亲相处时间很少，很小的时候父亲便被外派，直到陈意初中才正式调回省城，而后一路高升自然极少在家，陈意觉得和父亲的感情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那大概就是不熟。而父亲对自己的要求几乎是苛刻，所以自己也像赌气般，事事都要尽善尽美。
“您年轻的时候不也记恨他吗？算扯平了。”陈意看着母亲有些内疚的模样，故作轻松地说。
“我那是！唉…”陈意妈妈欲言又止，但看着儿子又觉得不吐不快，“你从小，不管什么都是我一个人操心的，你爸有搭把手吗？就连给我办个停薪留职都得犹豫半天。我早起送你上学，中午下班接你，做午饭吃完了把你送去，我就又上班，又接你，再做晚饭，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多少年？我那会儿也才二十多岁，我不能有怨气吗？”陈意妈妈跟绕口令似的说着年轻时的艰难。
“我爸后来不是不爱惜羽毛了嘛。”陈意也觉得神奇，为什么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可以如此心高气傲两袖清风，得势后居然只剩一颗贪心。
“那也是被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奶奶，把这个二儿子不当人，一颗心都要偏得飞起来了，又好面子，村里八杆子打不着的人都要你爸给安排妥当。她自己倒是享了一辈子福，走的时候光是送葬的小汽车就弯了几条山路。你爸呢，有谁惦记吗？你大伯和你小叔还没死呢，自家兄弟能不闻不问到这个地步，我算是开了眼了。所以我说穷凶极恶，因为穷，所以凶极恶。”陈意妈妈提起婆家，哪怕都年近花甲了还气得口不择言。
陈意抽出一只手将车上的矿泉水递给母亲，并不打断她的发言。
“你奶奶当年还看不上我？我们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城里人，你外公外婆都是读书人，你爷爷就是个种茶叶的，你奶奶就是个裁缝，怎么说都是你爸高攀了我！”陈意妈妈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顺顺气。
“那你不也心甘情愿地嫁了嘛。”陈意真怕妈妈再说落到父亲头上，毕竟父亲的骨灰盒还在自己房间放着在。
“我那会儿是真傻，图他人好，可没想过，他既然对我好他也对别人好啊，最后硬生生地被拖下水了。也特佩服你爸的聪明，可也是后来我才明白，聪明劲儿不用在自己身上那都不实用。
你不要觉得我自私，从你初中开始我就不上班了，我一个好好的大学生我没有自己的追求吗？我就一定要相夫教子喜滋滋地去当这个贵太太呀？跟你爸在一起这么多年，名头从这个夫人变成那个夫人，我没有自己的名字哦？所以我现在在加拿大过的挺畅快的，你姨妈火锅店的后勤都是我帮忙管着在，百十来号人呢。”陈意妈妈说得畅快，大口饮着矿泉水解渴。
“好，您现在也算是宏图大展了。”陈意确实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只会打麻将的富太太竟过得这么不甘心。陈意甚至对母亲说的这个善良又聪明的男人很是陌生，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一向严肃苛刻，惯于运用权势，来逼人就范。
陈意父亲是因病去世的，本就心比天高的男人，病痛折磨的同时心智蹉跎，郁郁而终。
陈意妈妈盯着夜景心情慢慢平复，柔声说道，“这都是我和你爸的恩怨，都不关你的事。”
“嗯。”
这句话说的人和答的人都在自欺欺人，陈意到底是度过了一个年轻的母亲怨恨父亲的童年时代，度过了一个家庭关系冷漠疏离的少年时代，然后在恩断义绝、父亲失势、母亲逃离中熬过了青年时代。
陈意妈妈还是在前台把房间给升级了，前台对着这位富态的妇人煞有其事的介绍，在顶楼可以纵览整个市中心的景观。陈意妈妈挑了下眉，疑惑的眼神像是在问，这个城市到底有什么值得观赏的。
陈意低头忍着笑，确定自己妈妈在加拿大这些年大概也是什么苦都没吃过的，他放心了。
陈意拎着妈妈的行李送她回房间，陈意转身出门的时候，陈意妈妈冲着他跟有什么重大发现似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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