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这么说的吗?”
陆扶摇拿着丝帕,轻柔地拭去李旭轮额角的细汗。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是啊。”李旭轮用力点头,随即像只小猫般趴在了陆扶摇面前宽大的书案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母后定是认得他的,对不对?”
陆扶摇闻言,只是浅浅地笑了笑,并未答话。她将手中的帕子轻轻放下,转而拿起一旁堆积的文书,“都是些前尘往事了。”
“只是没想到他会回洛阳。”陆扶摇的笔尖在奏章上微微一顿,墨迹险些洇开,“云州至此,关山难越。他这般年纪……”
“定是不易。”李旭轮凑到陆扶摇面前,扯了扯自己身上柔软的绸缎,“他的袖子这里都磨出毛边了,看着就硌人。”
陆扶摇失声哑笑。
李旭轮趴在案上,安静地看着陆扶摇笑了好一会儿,直到那笑意渐散,他才轻轻把脑袋放回桌面,小声问道:“母后是不是很难过?”
“没有。”陆扶摇亲昵地捏了捏李旭轮的鼻尖,转而拿起他带回的那本旧册子,语气恢复了常日的温和,“旭轮给母后带回来的文书,很有用。”
在粗糙的封面上轻轻摩挲,陆扶摇顺手将孩子揽到身边。
李旭轮仰脸,目光落在陆扶摇头冠两侧垂下的珠串上。莹润的玉珠随着母亲的动作轻轻晃动,映着迷离的日光。
“母后。”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我能见见老师吗?”
“不能,也不必。”
陆扶摇的回答很轻。
她抬手,为李旭轮理了理方才玩闹时蹭乱的衣领,动作依旧温柔,语气却无半分转圜余地。
裴昭靖所犯之事,不是三言两语便可赦免。
尤其是,苏寒清送来的这本文书……
不仅仅是裴昭靖的罪证,更是将无数潜藏在暗处的勾连都曝于天光之下。
“还想要吗?”
陆扶摇的声音在阴冷的诏狱中幽幽响起,她不知何时已再次立于那间牢房之外。
“苏寒清已经走了。”
裴昭靖的眼珠在干涸的血污与深陷的眼眶间微微转动了一下。
陆扶摇看着蜷在角落里,浑身血污的裴昭靖,微微俯身,“本宫实在不知,明知回来是死路一条,为何还要来?只为了求个了断?”
“成王败寇。”裴昭靖发出嗬嗬的轻笑,“更何况,你相信苏寒清……真的不会再回来?”
陆扶摇眼睫微抬,捏着瓷瓶的指节因用力而隐隐泛白,“将死之人,还想在人心里种刺?裴昭靖,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他笑得浑身颤抖,牵连着腿上刚刚凝结的伤口,洁白的纱布迅速洇开刺目的鲜红。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依旧在笑。
“他到洛阳的那日,那根刺……便已刺下了。”裴昭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
陆扶摇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
“你用的,是什么毒?”
能将人长久控制多年,绝非易事。夜飞骑多为孤儿,无亲无故,不畏牵连,精通骑射,悍勇难当,裴昭靖绝无可能以寻常杀手相胁。
剩下的,便只有用毒一条路了。
只是陆扶摇想不通。
究竟是什么毒,能让人表面与常人无异,却在时日耗尽时骤然夺命?
裴昭靖闭上了眼睛,将头偏向阴湿的墙壁。
看着裴昭靖这幅决绝赴死的模样,陆扶摇指节绷紧。
更让她不解的是,裴昭靖既已回到洛阳,手握这等保命的筹码,为何宁肯赴死,也不愿用解毒的方子换一条活路?
“我留你子嗣一条命。”陆扶摇紧紧盯着裴昭靖紧闭的双眼,“换苏寒清一条命。”
裴昭靖的眼眶几不可察地微动了一下。
“我还以为……”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娘娘会问云州、江南事端。”
言罢,他竟低低地笑了起来,“若我当初……用裴昱使美人计,或许……能不费一兵一卒……”
“苏寒清将冯琢死前的巡察案要留了下来。”陆扶摇忽然说道。
紧闭的眼皮下,裴昭靖的眼睛微微转动。
陆扶摇乘胜追击,语气恢复了惯有的从容,甚至微微拖长了语调,“至于江南……更是不劳裴阁老忧心。”
果然,不出陆扶摇所料,裴昭靖面上恢复了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只是,不知这平静之下,是在思量对策,还是万念俱灰后的认命。
但陆扶摇不在乎。
“裴阁老,本宫的时间还有很多时间。”说完,陆扶摇缓缓起身,“这般大案,自然是要秋后问斩,枭首示众。”
“秋日尚远,阁老正好可细细回想……这一生得失对错。”
“陆扶摇。”眼见陆扶摇真的要走,裴昭靖猛地睁开了眼睛,如同濒死的困兽,“但他的日子,不过只有数日!”
他猛地向前一挣,铁链哗啦作响,“他要死了!你救不了……”
“那又如何?”陆扶摇微微偏头,似乎在思索,“用他一命,换你裴家烟消云散,这笔买卖,倒也不算亏。”
话音落下,裴昭靖挣扎得更加厉害了,铁链碰撞着石壁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一股浓厚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阴湿的空气中骤然弥漫开来,直直钻入陆扶摇的鼻尖。
最后,他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响,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彻底瘫软在污秽之中。
陆扶摇微眯着眼,眺望这巍峨宫阙。她微微仰起脸,感受着那份几乎灼人的暖意。
心头大石既去,连步履都轻快了几分。
该了结的因果,该了结了。
*
仪凤三年。
逆党崔晦明阴结私兵,挟弓弩伏于含光殿外,欲乘夜宴行大逆。禁军都督楼衔霜察其奸,率兵围而诛之,血溅丹墀。同谋王允惧罪,自缢于府。王氏家主上《罪己书》,去职还乡。首恶裴昭靖槛送诏狱,帝命三司会审,案结,戮于市。
但坊间曾有歌谣。
金銮殿,玉阶血,裴凰泣诉陆鸾孽。丹凤门,金瓯缺,幼主啼咽九鼎旁。后事如何,且看榴花。
王家的案子,拖拖拉拉,卷宗在案头堆积了许久,如今陆扶摇终是朱笔一挥,定了下来。
不长不短,只是三个月的时间而已。
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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