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逸之被宫人带下去后,太医如流水一般涌进了那间暂时安顿他的偏殿。
沈昭坐在案边,看着御医将苏逸之半揽在臂弯里,银刀割开他衣襟,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以火酒浇淋。
酒气与血腥味交织,苏逸之因剧痛而颤抖,却咬死了牙一声不吭,喉间溢出几丝闷哼。
沈昭见此情景,微微皱眉,声音沉冷,“可有生命危险?”
御医以银针探伤,见针尖没有变化,暗地里松了口气,冷汗浃背,“回陛下,伤口无毒,应当只是寻常刀伤。”
沈昭眸色一沉,站起身上前,声音轻缓,却透出威压,“应当?寻常?朕不想听这些,朕只要一个结果。”
她伸出手,指背拭去苏逸之唇角的血迹,“苏逸之,撑住了,朕不许你死。”
千秋节这场夜宴上的刺杀,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深潭,在上京城激起了滔天巨浪。
皇帝遇刺,南国使臣在场,翰林院侍读学士苏逸之舍身挡刀重伤……每一桩都足以震动朝野。
次日天未亮,弹劾京畿卫戍、禁军护卫不力的奏折便如雪片般飞进了御书房。
沈昭得了这个机会,干脆下令彻查,此案由摄政王陆衍主理,刑部、大理寺协同。
表面上看,这是给予了陆衍极大的权柄,亦是极大的压力。
可这又像是在狐假虎威,借着陆衍这副虎皮,做她想做的事。
陆衍并未被禁足,反而因查案之需,可自由出入宫禁与各衙署,他依旧是那副慵懒散漫的模样,只是眼底的寒意比往日更重了几分。
接到圣旨后的第一件事,他去看了那些刺客的尸体,清一色的死士,身上没有任何标识,所用兵器也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款式。
“真是干净得很。”
陆衍翻看尸体的手顿住,然后站起来,捻了捻指尖,仿佛能搓掉那并不存在的血腥气,语气听不出情绪。
接着,他提审了当晚所有当值的侍卫、宫人,却也没找出什么破绽。
陆衍不置可否,又去了一趟太医署,从昨夜的御医口中得知,苏逸之肩胛处的伤口极深,现如今他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太医说,若不是刺客最后捅刀没刺中要害,且救治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苏大人真是……福大命大。”
陆衍听了御医的汇报,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苏逸之苍白如纸的脸,又想象昨夜的沈昭会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语气平淡地评价了一句。
他查案的这几日,沈昭那边亦是雷厉风行。
她以护卫不力、排查不清为由,撤换了禁军中的两名副统领,以及一位指挥使。
这些位置,迅速被一些资历尚浅、但背景相对简单,或隐约倾向于她的武将填补。
加之昨夜的刺杀上,死了不少朝臣,粗略看上去没什么,可陆衍一细究,便查出了那些人结党营私,且非是忠诚沈昭的一队。
而多出来的这些官职空缺,也被沈昭不动声色地塞进了她自己的人马。
陆衍暗自心惊,沈昭比他想象的更有谋略和城府,甚至避开了他的耳目培养这些人。
朝堂之上,因这番变动,暗地里又经历了一番洗牌。
一切似乎都太过顺理成章。
现在大理寺查到的所有相关证据都指向刺客是南国派来的,沈昭又借此机会清洗了军中一些可能不听话的钉子,苏逸之搏了个救驾的忠名和陛下的感激……
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针对南国的反击,和沈昭巩固权力的顺势而为。
连南影安都因此事焦头烂额,被软禁在驿馆里,几次递帖子想见沈昭,都被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
陆衍将查到的那些线索,那些指向南国,或者说南影安和南思雨,却又无法真正钉死他们的证据,一一呈报给了沈昭。
南影安身边护卫连着几日去教坊司玩乐、南思雨贴身侍女与宫里侍卫暗通款曲……
御书房内,沈昭翻阅着卷宗,神色平静,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终于,她抬起头,冷冽的凤眼看向陆衍。
“有劳摄政王了,既然证据指向南影安,那边境那边……”
“陛下放心,臣已传令边境守军加强戒备,严阵以待,若南国有异动,必予以迎头痛击。”
“不过臣心想,陛下如今和南霁远是合作关系,想必南影安受挫,他乐见其成,不会为难陛下。”
陆衍躬身回道,姿态无可挑剔。
沈昭轻轻点了点头,唇角隐约勾起一抹弧度,却又转瞬即逝,“如此甚好,苏爱卿伤势未愈,朕心甚忧,若无他事,摄政王便继续追查余孽吧。”
“……既如此,那臣便告退了。”
陆衍行礼,转身退出御书房,在转身的刹那,他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他回到王府,径直入了书房,檀木案上摊开着所有关于刺杀的卷宗副本,以及他让寒赋暗中搜集的、未被写入正式案卷的细节。
“殿下,可是觉得有何不妥?”寒赋见他神色,低声问道。
“不妥?你不如问问,这件事,有哪一个地方妥当。”
陆衍低嗤一声,他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着,目光落在那一行行冰冷的文字上。
太顺利了……顺利得像是被人精心编排好的一场戏,暗处的脚本早就写好了,现在只需要一群人上台做戏子,生旦净丑,顺着提线的指挥把戏唱好。
指向南国的线索若隐若现,刚好够引起猜忌和紧张,却又不足以立刻引发战争,更何况南国朝堂之上,还有正和沈昭合作的南霁远。
军中的人事变动精准而迅速,仿佛早就准备好了接替的人选。
还有……苏逸之。
他那奋不顾身的一挡,时机巧合得令人心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哪里来的勇气敢冲上去。
陆衍脑海中又浮现起那夜太液池边,苏逸之对着沈昭那一番文邹邹的告白。
啧。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可一想起来,还是觉得碍眼。
陆衍拿起关于那名最后暴起的刺客的验尸格目,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却陡然定格在某一处,他低沉的声音,缓缓念了出来。
“刺客胸腹间受创三处,皆为致命伤,流血量极大,按常理,他当时应该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甚至濒临死亡。”
身侧的寒赋不明白他所言何意,只是认真地点头,“是,仵作也是这么判断的。”
“一个濒死之人,是如何爆发出那般力量,精准地扑向陛下,并且……”
陆衍的声音渐渐冷了下去,“他手持匕首,若真是死士,目标明确是陛下,为何在最后时刻,手臂抬起的高度和刺出的角度,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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