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东人对鸭子的喜爱是出了名的,坊间甚至戏言,没有一只鸭子能活着飞出淇东地界。
众多鸭肉做法中,板鸭最为闻名,地道的淇东板鸭讲究皮色白皙,肉质绯红,连骨头都要透出一点青绿色。
最负盛名的板鸭老字号当属庆源祥。这家铺子藏在乌衣坊附近的窄巷里,门口的木架上总是挂满了一排排油光发亮的板鸭。风一吹,浓郁的卤香混合着松木熏烤的气息,能飘满半条街。
山道两旁的树叶子早已落尽。庆源祥的对面是一家演傀儡戏的棚子,棚里点着羊角灯,昏黄的光线从布幔的缝隙里漏出来,映在墙上的皮影忽大忽小,摇曳不定。
“戏刚开锣,山下就是比山里热闹。”周子靖啃着鸭腿,朝戏棚那边抬了抬下巴。
丹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戏台上两个木偶正打得不可开交。
一个穿黑衣的木偶举着木剑猛劈下来,另一个穿白袍的木偶敏捷地侧身躲过,演的正是《赵氏孤儿》里,程婴舍子救孤的那一折。
“常言道,民为国之本,本固方能保家邦……”台后的艺人拉着嗓子配唱。
丹阳看得入了神,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对面窗子,一个身影一晃而过。
那是个倚在窗边的姑娘,梳着利落的高马尾,发尾系着一根茶色的发带,正歪着头看楼下的戏。
这背影瞧着莫名眼熟,但丹阳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好吃吧?喝口茶,别噎着。”周子靖推过来一杯沏好的茶。
丹阳点点头接过茶杯。
戏台上,那白袍木偶已被劈倒在台板上,黑衣木偶高举着剑就要刺下,台下立刻爆发出几声叫好。
她忍不住跟着轻轻哼唱起刚听来的戏词。
周子靖听见了,笑着打趣:“调子准多了,比你上回在山门里瞎唱强不少。”
“吃你的鸭腿吧!”丹阳笑着把啃干净的鸭骨头扔进桌上的渣碟里。
两人吃饱喝足,周子靖抹抹嘴提议道:“离回山门还早,去如意赌坊转转?打打叶子牌也行。”
丹阳摇头:“我不会玩叶子牌。”
“推牌九呢?”
“玩得一般。”
“骰子总玩过吧?”周子靖嗓门不由得拔高了,眼睛瞪得圆圆的,“这个简单,就是猜大小!”
丹阳捏着空碟子没吭声。
她在长京时,走马斗鸡各样玩乐都来得,唯独对赌钱的玩意儿束手无策,不是手气差得离谱,就是怎么也记不住那些繁琐的规矩。
周子靖遗憾地直拍大腿:“那就更得去见识见识了!”
太平街的如意赌坊离庆源祥不远,四角飞翘的楼檐下挂着一串红灯笼,暖融融的光把“如意赌坊”四个金字招牌照得发亮。
丹阳刚一脚踏进去,就听见骰子落在瓷碗里的清脆声响,每张桌子都围满了人。
“这地方最适合做白日梦了。”周子靖一边拽着丹阳往里走,一边说:“世道这么乱,赢了就当是捡着运气,输了就当是大梦一场,痛快!走,我先教你掷骰子,简单得很!”
厅堂里弥漫着酒气,丹阳被他拉着穿过喧闹的人群。没走几步,三两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就围了过来,熟络地跟周子靖打招呼。
周子靖今日换了身月白色的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比在山门里穿蓝白院服时显得精神许多。
“子靖!可算逮着你了!”一个穿着宝蓝色绸袄的微胖公子哥儿热情地拍他的胳膊,“前儿还说非要赢了你那对玉扳指不可,今儿个你可别想溜!”
周子靖笑骂回去:“李胖子,你先掂量掂量自己钱袋里那点碎银够不够看吧!”
李公子目光一转,瞧见了旁边的丹阳,顿时眼睛一亮:“呀!子靖,今儿还带了位姑娘来?”
周子靖大方地介绍:“这是我同门师妹,丹阳。”
丹阳微笑着颔首致意,几位少年立刻起哄热闹起来。
李公子更是挤开身边人,热情地把丹阳往一张赌桌前推:“姑娘来得正好!我们刚立了个赌约,谁输了,谁就去隔壁桌办件大事——”
他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怂恿的意味:“瞧见没?那几个苍冥商人,正压价收咱们淇东的药材,嚣张得很!输家就去跟他们说,收药得按市价来,敢不敢玩?”
旁边一个穿着绿袍的少年也凑过来接话:“算我一个!昨天亲眼看见他们给药农的价,比市价整整低了三成!他娘的,真当咱们淇东没人了?”
丹阳望向斜对面那桌,果然坐着几个苍冥人,正用生硬的汉话和庄家讨价还价,桌上堆着好些银锭。
她心里顿时有点不舒坦,顺手从桌上抓起一颗骰子:“好啊,怎么玩?”
李公子解释道:“就玩最简单的,押大小,三局两胜,输了的去传话。”
周子靖凑到丹阳耳边小声嘀咕:“别怕输,我们都在呢,就是想臊臊他们,煞煞他们的威风。”
丹阳捏了捏手中的骰子:“成交。”
李胖子已经把摇缸推了过来:“姑娘先猜!大还是小?”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连隔壁桌的胡商也瞥了过来。
丹阳深吸一口气:“大。”
庄家是个精瘦的汉子,手腕利落地一翻,摇缸在他掌心飞快地旋转,缸底擦着桌面发出沙沙的响声,最后扣在桌上:“开!”
三颗骰子滚出来,总和只有五点。
“小!”李胖子拍着桌子笑起来,“丹阳姑娘,你这运气确实还得练练啊!不过愿赌服输,走,我们陪你过去。”
丹阳倒也不扭捏,刚要起身,就听见斜对面那桌的苍冥商人发出一阵嗤笑,还用胡语对同伴说了句什么。
旁人听不懂,但丹阳听懂了,那话带着明显的轻蔑。
“等等。”
丹阳抬手按住了摇缸,唇角一勾,“再玩一局。若是我输了,我这就去把话跟他们说清楚。但要是我赢了……”
她目光转向那桌苍冥商人,“你们得让他们把昨天压价收的药材,按市价把差价退给药农。”
周子靖眼睛一亮,立刻高声帮腔:“对!就这么赌!在淇东地界做生意,就得守淇东的规矩!不然都给小爷滚出去!”
“行啊丹阳姑娘!”李公子递过来一杯新茶,语气满是赞赏,“这才叫有咱们大雍人的风范!”
庄家再次摇动骰缸,这次摇得更久,骰子在缸里撞得叮当作响。
丹阳紧盯着那桌苍冥人,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其中一个用银锭敲着桌面,眼神里的轻蔑清晰可见。
“开!”骰子定住,一个六点,两个五点,总共十六点。
“大!”周子靖高兴得蹦了起来,“丹阳,我们赢了!”
然而丹阳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因为她发现刚才还在看笑话的那几个苍冥商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正主没了,大家顿觉兴味索然。
周子靖挠挠头:“奇怪,人呢?刚才明明还在这儿的,该不会是吓跑了吧?”
李公子拍着胸脯哈哈笑:“一群鼠辈!量他们也不敢在淇东地界上撒野!来来来,我们接着玩我们的。”
丹阳没了继续玩的心思,找了个借口离开赌桌。
如意赌坊一楼人声鼎沸,骰子落碗的脆响和赌客们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
她挤过人群,想看看那几个苍冥人的去向,瞥见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挂着蓝布帘子,里面传出翻牌的轻微响动,比楼下清净许多。
丹阳拾级而上。
这时,两个苍冥人正从三楼下来,一高一矮,矮的那个裹着貂皮,高的那个手里拎着个锦盒,正点头哈腰地用磕磕绊绊的中原话说着什么。
丹阳赶紧侧身躲到一旁,目送两人下楼出门后,才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往三楼走。刚到楼梯拐角,就被两个黑衣小厮拦住了。
两人双手背在身后,站得笔直,像两根没上漆的木桩:“姑娘,三楼需有通行玉牌方可进入。”
丹阳眼珠一转:“玉牌在哪儿能买?我多给些钱也行。”
小厮面无表情,并不答话。丹阳又问了两遍,右边那个索性转过头去盯着廊柱上的雕花,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正当她犯愁时,三楼又传来叽里咕噜的说话声。丹阳心里着急,猜想这恐怕是个苍冥商队,不知道有多少人。
她试图从旁边的柱子后绕过去,小厮再次伸手拦住,语气不容置疑:“无玉牌者,不得入内。”
“我找楼上的苍冥人有急事!”丹阳提高了嗓门,“要谈一笔生意!”
说话间,另有几个苍冥人从丹阳身边经过,其中一个络腮胡注意到她,板起脸用生涩的中原话质问道:“小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丹阳低头飞快看了眼自己的脚,本想说些敷衍的话,到了嘴边却变了味儿:“楼下说这楼里生了蛀虫,让我上来找找。对了,你们知道玉牌在哪儿买吗?我想每层都仔细搜搜。”
络腮胡没太听懂,扭头问身边的高个同伴。
高个正要翻译,丹阳又甜甜地补了一句:“蛀虫,两条。其他的没准藏在三楼了,得让我上去瞧瞧。”
这下络腮胡反应过来了,脸瞬间涨成紫红色,扬手就要朝她脸上扇过来。丹阳早有防备,敏捷地往旁边一闪。
“你敢骂我们是虫?”络腮胡一巴掌落空,又气急败坏地伸手要抓她的胳膊。
“呼兰公子。”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丹阳抬头,看见霍昀廷不知何时站在了三楼的楼梯口,手里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块玉佩。
他瞥了络腮胡一眼,语气不容反驳:“她是来找我的。”
楼下的几个人齐齐愣住。络腮胡扬起的手僵在半空,两个小厮也忘了拦人,连丹阳心里都咯噔一下:他怎么会在这里?
下一刻,络腮胡脸上的凶悍之气瞬间消散,堆起满脸褶子,朝楼上弯腰赔笑:“见过霍公子。”
他又赶紧转向丹阳,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姑娘莫怪,是在下眼拙,有眼不识泰山。”
丹阳还在发愣。
“还不上来?”霍昀廷在楼上又催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难道要我亲自下去请你?”
丹阳这才回过神,赶紧扒着楼梯扶手跑了上去。
三楼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毡,踩上去悄无声息。
温香站在霍昀廷身后,见丹阳上来,笑着朝她福了福身。
丹阳认得她,上次去淮州的路上见过,当时她称霍昀廷为少主。
丹阳赶忙回礼,心里满是疑问:掌教?少主?平阳侯府的六公子?他到底有多少个身份?霍昀廷这个“少主”,究竟是什么来头?
温香引她进了一间雅室。室内临窗摆着茶案,青瓷茶罐里沏着的明前龙井冒着热气。
“姑娘喝茶喜欢淡些还是浓些?”温香一边倒茶一边柔声问。
“都行。”丹阳有些心不在焉。
她刚坐下,霍昀廷就跟着进来了。温香识趣地退了出去,关门时还朝丹阳俏皮地眨了眨眼,眼下那颗小红痣显得格外有风情。
霍昀廷在丹阳对面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锐利得像在审问犯人:“不在墨门好好待着,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丹阳的手不自觉地揪着膝盖上的衣料:“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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