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昌帝想封燕谨为亲王这件事一直等到年后开春都尚未办妥。
原因很简单——燕谨是女子。
朝中大臣吵个没完,日日与余跃等人争得面红耳赤,日日在朝上论辩,琰昌帝案上的劝谏折子更是码成小山,她一本也懒得看。
左不过是说,燕谨先前是公主,既陛下登基,怜惜幼妹,封为长公主便是,何必要违祖制封亲王之位?
帝王掌权不过一年,想要一意孤行也未到时机,只得日日百无聊赖地听着,任凭两拨人在朝堂论战。
这些事,燕谨与乌轻轻并不知晓。
他们独处深山近六年,还未长成之时便只剩彼此相伴,自有一套独特的生存之道,待人待物都有自己的章法,与常人不同。尤其是在琰昌帝的特别安排下,对时政更是两眼一抹黑。
燕谨直到事情已经发生很久,听见两名小宫女私下议论,才知长姐想封她为王,引得朝堂不安震动。
她伫立良久,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将敞开的窗扇掩上。
冬日午后,这两天国都下了几场雪。平章殿的朱红殿门半掩着,殿外阶前积着半尺新雪,檐角垂落的冰棱透亮,风吹过时,偶有碎雪从琉璃瓦上簌簌滑落。
琰昌帝端坐于案后,案上摊着的奏折墨迹未干;燕谨坐在一旁的紫檀木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书。
“长姐,你为何要封我做亲王?”
朱笔上的墨汁滴落在砚台中,燕诏抬眸看向幼妹,“小谨,你从何处得知此事?”
“殿中两个宫女闲暇时谈话,我偶然听见。”
燕诏微微一笑,“我还以为小谨会劝我不要因私废公,不必封你为亲王。”
“长姐做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我不懂朝堂事,怎会劝阻长姐?”
燕谨放下书卷,一双墨眸静静看着御案之后的帝王。
殿角铜鹤炉里飘出的檀香丝丝缕缕,萦绕在温暖的殿内,燕诏冷不丁问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小谨可知为何我后宫无人?”
燕谨面色微怔,“不是因为……长姐是女子,所以后宫无法……”
“是也不是。”
燕诏思忖片刻,后放下朱笔,合上摊开奏折,看着燕谨勾唇一笑。
“若我是‘琰王’,那自然要遮掩一二,放两位世家贵女在宫中,以免让人识破我女子身份。”
“可我不是‘琰王’,此事,朝中众人皆知。”
不顾燕谨是如何心胆俱震,她语气未顿,指尖轻轻叩了叩御案:“幼时父皇母后尚在,诀儿是被寄予厚望的皇子,你我虽顶着‘公主’的名头,被人跪称金枝玉叶,说到底,不过是皇室用来联姻、用来装点门面的器物——就像那案上的金题玉躞,华美是真,可若我要将它赏给哪个臣子,你说,它有半分拒绝的余地么?”
“可叹我终究是皇家骨血。朝中老臣早已知晓燕诀已死,却还是捏着鼻子认了我这个‘琰王’,无非是我出身正统,手握兵马能镇住这乱世残局。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以为我坐上龙椅,总得顾忌世俗偏见,把这些表面功夫做足做透——可我偏不。”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低了些,却更显锐利:“我在朝堂设女官署,让她们与男子同列,掌章奏、理民政;我封你做燕国亲王,赐你金印紫绶,居万人之上——小谨,你猜猜,长姐下一步要做什么?”
燕谨怔怔望着她,喉间发紧。
眼前人明黄的龙袍一角垂落在铺着白虎皮褥的脚踏上,金线绣的龙纹沾了点殿外飘进的雪沫,竟似要活过来一般。而燕诏眸中亮得惊人,唇角噙着抹张扬的笑。
“长姐要……做回燕诏。”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燕诏朗声大笑:“不错!我要做回燕诏!不止是满朝文武,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不是男子燕诀,不是皇子琰王,是女子,燕诏!”
“所以……长姐封我做亲王,除去尊荣地位,”燕谨忽然懂了,声音微颤,“是为了撕开那层遮羞布。”
“是!”燕诏猛地直起身,“我要我的妹妹当亲王,更要让天下人看见——若女子能佩亲王印,为何不能戴天子冕?”
百官反对的从来不是燕谨这个“妹妹”,而是她燕诏这个“女子”。
燕诏就是要明白告诉他们,她既已登上至尊之位,那这层表面功夫,她不仅不做,还要全部撕碎!
她自二十一岁在斜柳郡招兵买马起事之时起,便已想到如今的局面。
这世上,惟有掌权者才能打破规则、制定规则。既然如今是她燕诏做了这个掌权之人,那天下,自然也得按照她的规则来。
燕谨望着眼前野心勃勃、张狂肆意的燕诏,静默片刻,哑声道:“不论长姐想做什么,小谨,永远支持长姐。”
世界合该如长姐心意运作才对。
琰昌二年三月廿五日。
皇帝诏曰:朕妹燕谨,德厚性纯,心怀社稷。今册其为宁王,赐金印紫绶,食邑若干,以彰其贤,以固国本。望其恪尽职守,辅弼王室,不负朕望。钦此。
——
册封之后,燕谨与乌轻轻又在宫中住了三月。
待燕谨过完二十二岁生日,燕诏才放他们搬进燕谨的亲王府邸。
王府是改建的,先前是座空置许久的郡王府邸。战乱方平,国库并不充盈,加之琰昌帝是个好皇帝,私产也少,只能不太高兴地选了一处地段好的地方让工部改建。
在修缮宁王府时,工部谨遵皇帝旨意,极尽心思,务必让这旧府翻新花,一切都按照亲王的最高规制去办,力争皇帝与新册宁王的满意。
建好前几人来看过两回,燕谨没什么要求,叫工部看着做便是,乌轻轻这个土包子却回回都能看呆了去,惹得琰昌帝嫌弃。
因着燕谨不懂理事,燕诏特地派了两个人过来,打理宁王府对内对外的一干事宜。
七月底,宁王府内外一应改建妥当。
燕谨喜静,乌轻轻怕生,搬进王府的那天,阵仗不算太大。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到完整的王府,乌轻轻愣神太久,被燕谨拎着后脖颈带进去。
宁王府不似其他王府浓艳张扬,却在低调中暗藏贵气。朱漆大门高阔,只在门环处饰以黄铜兽首,不鎏金、不镶玉,门旁立着两株百年古槐,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入府穿过三重仪门,方至中庭。地面铺着整块的太湖石,两侧种着青竹,竹影婆娑;府中梁柱皆用南洋紫檀打造,檐角挂着鎏金铜铃,殿内十二根盘龙金柱撑起高阔的穹顶,案上摆着和田玉鼎,壁上悬着御赐的名人字画,处处彰显出亲王的赫赫威仪。
两位长史躬身跟着两人身后,府内一步一景,她们讲解地非常细致,态度极为恭谨。
现在全天下都能看出琰昌帝对这位宁王的爱重,哪怕她十几年未回国都,也无一人敢轻视半分。
逛了半日,长史领着二人来到一处院落。
“殿下,此处便是您的修竹堂,陛下特地吩咐,皆按照永宁殿一般修葺。”
燕谨扫了一眼,抬步进去,乌轻轻自然跟上。
方才说话的长史急忙拦住他,“公子,您的寝殿还未到。”
“啊?”乌轻轻被府内的富贵迷得有点恍惚,甚至都怎么听清这一路长史在说什么,“我和小谨要住一起。”
穿着青绿袍子的长史面带犹疑,虽是在跟乌轻轻说话,但眼角一直注意着前头的燕谨。
“公子,这不合规矩……”
乌轻轻有些无措。
他站在原地踱了两步,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进还是该出。
还未等他考虑好,走在前头的燕谨冷着一张脸又走回来,牵着他的手将人带了进去。
“以后你等见乌轻轻如见本王,若做不到这一点,自请回宫吧。”
身着青绿袍子的长史冷汗津津,俯身应是。
等到屋内,正在洒扫的侍女在燕谨的示意下悄声告退,燕谨将乌轻轻摁在榻上,神情有些不快。
“在宫中你倒是敢顶着长姐的眼刀跟我住在一起,怎么到了自己的地方还被个长史唬住了?”
乌轻轻眨了眨眼,手指去勾她的掌心。
燕谨甩开,他又贴上去,声音黏黏糊糊的,“你都是宁王了……我怕影响你的,你的,你的……什么来着?”
“威仪?”
“对!就是这个词!”
燕谨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任他攥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歪理,明日我就让长史给你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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