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葛神医刚收完针,正喝着茶。
不妨帘子被陡然掀开,撞到他手肘,那盏茶险些摔到地上。
“做什么慌慌张——”
“快走!”陆徽之径直打断他,“蛮蛮,前面有人打听你行踪,快随我去避避。”
崔黛归听到却心中一动。
若有人知晓她没死,会不会是顾晏的党羽?
“......哪个?”
她偷偷从缝隙往外瞧去,正思忖着若是顾晏的人,该如何应对。
却不想看到一个熟悉的脸庞。
“那不是乐容的婢女么?好像是叫......兰香。”
见陆徽之点了点头,她继续道:“她对乐容忠心耿耿,从前还与我打......”
想起上元夜时同这姑娘打的一架,她脸上有了丝浅淡笑意,“定是乐容找我,放她进来罢。”
陆徽之见她说的笃定,犹豫一瞬,还是放下帘子。
过一会儿,兰香便被请到了车上。
一番叙话才知,张乐容竟然入宫成了德妃,还颇受“宠爱”。
难怪先前张清然传话来,说皇帝提起她。
崔黛归转眸去看关边月,“你要不要一同去,见见乐容?”
“我意已决,此番去往西北还有事。”
看着瘦了两圈的崔黛归,关边月心疼道:“世事无常......黛姐姐,你万要保重身子。”
崔黛归眼神暗淡下来。
一瞬之后又抬眸笑道:“我会的,你也是。”
只是这笑有些勉强,关边月看在眼里,愈发坚定了心中的打算。
几句话的功夫,不过一瞬,外头却已传来城门将闭的喊声。
掀帘看去,已是落日衔山,余晖渐隐。
赶在城门关闭前,关边月重新驾着驴车,一行三人慢悠悠晃荡而去。
崔黛归站在城门口,望着夕阳下的那辆驴车慢慢变小,最后消失在视野里,只留下一地烟尘。
一股寂寥悲戚涌上心头,她望着那漫天飞舞又终将消逝无踪的烟尘,久久不语。
强压多日的悲恸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她眼中落下泪来,无声静默。
这一刻,在这近乎绚丽的霞光中,前世和今生好似交汇在一起,模糊了界限。
恍若世间一切皆虚幻,令人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
半晌,陆徽之走过来,轻声道:“今日离别是为他日相逢。”
“出去一趟,父亲...父亲没了,顾晏死了,她也走了,”
崔黛归眼眶渐渐泛红,“这一生,纵使重头来过,却还是一团糟。”
“是不是,这只是一场梦罢了?”
她的声音有如青烟缥缈,仿佛下一刻就消散,陆徽之听得心中一惊,“蛮蛮......?”
“还是我太过无能。”
“那日,明明顾晏就在眼前,我却不敢问,不敢问父亲死前如何样貌...不敢问他如今尸首可安置妥当......”
她笑了笑,出口的声音却低沉暗哑,带了浓浓的自弃,“是不是......换一个人就会更好?”
闻知父亲死讯以来,她憋着一口气一心报仇,可眼下顾晏已除。
她亲手杀了他,却不如想象中的快意。
那一瞬间说不清是何滋味,只在一瞬过后,她像是彻底脱离了这个世间,昏沉的两日,更如陷入一个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幽潭。
没有光,没有梦,没有痛苦。
只有无尽的虚无。
可醒来的一瞬,意识回笼,她又变成了崔黛归,所有的记忆都夹着痛苦一并涌来。
这世间好似什么也没变。
逝去的人不会回来,该走散的终将走散。
她不知道,此刻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从前阿娘在边关苦熬,明明饿得活不下去,却不肯回头,明明父亲寻了多年,却偏偏见不到最后一面。”
崔黛归缓缓说着,“阿娘在时,我是有娘生没爹养的杂种,后来阿娘死了,父亲领我回家,我又变成了野蛮不受管教的私女,可现在......他们都走了......”
“我没有家了。”
“陆郎君,天大地大,我不知该往哪去了。”
看着面前流着泪却还强笑着说话的姑娘,陆徽之涩然开口:“蛮蛮,世间苦厄良多,逝者不可追,你会有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家,一个自由自在的未来......”
他知道这话显得苍白,可他此前并未安慰过女子。
此刻明明心中难受万分,却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才会让她好受些。
只是抬头望一眼前方,认真道:“我会陪着你,我们都会陪着你。”
“赔什么?”
身后兰香同城门校尉交涉完,走过来,“有娘娘信物在,入城而已,不需赔什么东西!”
她领了崔黛归入城。
崔黛归垂下头,余光却瞟到,那城门校尉分明背过身去,竟是一眼也不打算窥视。
心中不由诧异。
嘉帝晚年好男风,两世以来皆未更改,张乐容做了什么受宠至此?
一路行至东西交汇的大街时,崔黛归脸色犹豫。
兰香看在眼里,心中闪过一丝怜悯,却笑道:“娘娘有言,必要先带了姑娘入宫,一切事,姑娘入宫自见分晓!”
话已至此,崔黛归便咽下了要先回府一趟的请求。
陆徽之过府门而不入,去紫宸殿觐见复命时,崔黛归也进了张乐容的含凉殿。
阔别数月,再见张乐容时,她已是一身华丽宫装,头上云髻层叠,插金钗戴凤冠,满身华贵艳压牡丹。
崔黛归这瞬间竟生出近乡情怯来,呆在原地。
还是张乐容剁了脚,“终于等到你了!这是做什么?不认识了?”
这一下,崔黛归才找回从前那个熟悉的张乐容。
不禁也笑了,“宫中的日子,可有受刁难委屈?”
“谁敢刁难我啊!”
张乐容牵了她往贵妃榻上坐下,“你不必替我担忧,倒是你,侯爷一事,我有话同你说。”
她的面色变得凝重,张了口要说话,却在瞧见崔黛归那张憔悴的脸时一顿。
“还没用膳罢?差点忘了——”
她扬声,“香兰,快叫百味楼的徐厨子做顿好的!”
“先说正事...百味楼的厨子?”
见崔黛归懵住,张乐容笑着附耳过去。
两息过后,崔黛归满面讶异,“以蕺菜涂肤避宠当真可行?可有危害?”
“能有什么危害?陛下要我入宫,本就是为了我那一手制造机弩的手艺,每每他来,我身上都散发腥臭,一两次后,自然就不愿来了。”
她哼一声,“当初我老家江阳节度使才派人来家中议亲,崔御鸾便在陛下面前提起此事,便是想让我过不了安生日子,我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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