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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四季·一月》

小说:

冰河风

作者:

腰下剑

分类:

现代言情

一月的北京,干冷的风吹起来声音是脆的,但有些消息带着软和而来,像小猫掌垫。

柯蒂斯预筛选的结果比预期中更早揭晓,李寻毫无悬念获得了前往费城参加现场面试和考试的资格。

梁初灵比自己拿了资格还高兴:“我就知道!”

随即想到周序,给他发消息,周序秒回,语气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拿到了,这还用问吗?”

于是二月前往美国费城的行程,就这样定下了三个人。梁初灵是去现场试音评级,李寻、周序去面试考试。

年关将近,空气里浮动起归家的躁动。

李寻需要回国外陪李炽过年。

周序今年倒是意外地留在了国内,他家里人今年都在北京,但他本人即将离京。

四川为了迎接一波来看熊猫的重要外宾,组织了一场颇具规格的文化交流演出,邀请了一些年轻钢琴家。

放在以往,周序大概率看不上这类政治任务性质的演出,但今时不同往日,好歹是国字头的邀约,是重刷官方认可度的良机,他家里便把他塞了进去。

金溪的名字也出现在了那份演出名单里,梁初灵打电话去问金溪什么时候回四川。金溪说大概再过一周多,演出排练要提前过去。

梁初灵在电话这头算了算时间,语气轻快:“那来得及。”

金溪疑惑:“来得及什么?”

这下换梁初灵卖起了关子,嘻嘻一笑:“秘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不到一周,金溪收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快递包裹,她拆开层层包装,里面的东西让她呼吸一滞——

是一个奖杯。

本该冷漠的水晶材质,在冬日灰白的光线下,看起来却一往情深,像香港电影里最爱刻画的看起来冷情实则重情的经典角色。

奖杯的造型她很熟悉,底座上刻着一行字,是她曾经无数次在梦里回到现场的那场钢琴比赛。

获奖者姓名处镌刻着:金溪。

金溪拿着奖杯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神经跳起,接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开始抖动,抖到她害怕把奖杯摔在地上,连忙用发抖的手紧握着奖杯放到桌上,又嫌桌上不够安全,再跑回房间放到自己床上,用被子、枕头、娃娃、睡衣,筑成巢,巢中是孵了近六年的那场梦。

她伸出食指摸了一下,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直抵心脏,激起一阵战栗。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去看快递面单,在寄件人终于找到了梁初灵。

金溪拿起手机拨通了梁初灵的电话。

梁初灵带着点小得意的声音先响起:“喂?金溪?收到啦?”

“初灵,奖杯是怎么回事?”

梁初灵语气轻松:“我记谱很厉害的!上次看了一眼我就记住了那场比赛的名字,爬完山回来我在网上搜了搜,找到了那个奖杯长什么样。我猜当初那个真的奖杯还有证书,是不是都被学校征用了,没到你手上吧?”

金溪默认,其实那个奖杯她连碰都没碰一下。

梁初灵继续说:“我以前听李寻说过,最彻底的删除不是删除而是覆盖。如果一个数据只是删了,还有办法找回来。但要是用新的数据把它覆盖掉,那就真的很难再找到了。”

“所以我想把奖杯还给你,覆盖掉你脑子里那个不好的记忆。以后你再想起来,关于那场比赛,脑子里出现的,先会是这个奖杯,先会是我。”

梁初灵没有说的是,她在搜寻那场比赛时,在一张颁奖典礼的照片中,看到了当时年幼的金溪。

她在台下的人群里,被迫仰头,看着台上那个顶着她的琴声、捧着本该属于她的奖杯的漂亮女孩。

眼眶通红,嘴角还要努力做出一个像哭又像笑的神情,她在为伪装成自己的别人鼓掌。

那个画面刺眼,梁初灵眼里心里都难受。

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

金溪没有哭,她只是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比刚才更厉害,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咯咯声。心脏被攥住又松开,导致浑身瘫软,她另一只手按在奖杯底座上,要从中汲取一点支撑的力量。

梁初灵在电话里迟迟听不到回应,只听到急促的呼吸声,不由得担心起来,连声呼唤:“金溪?你怎么了?金溪?你说话呀!”

金溪颤抖回应,她说:“初灵,你想看桃花水母吗?”

声音不稳,却带着破冰后的清明。

“我回去了就给你拍,好吗?”

梁初灵在电话那头欢快应道:“好呀!”

--

北京去年潮湿到陌生。

校长办公室里有颗别人送的灵芝,不值钱,校园花坛里长出来的,纯是当个摆件。

摆了一两年都没事,结果去年发一层绿霉,跟穿了件摇粒绒外套一样。

校长外出参加会议,两三个月没回学校,到了今年才来办公室,来了后看着那玩意儿看了几个小时,在想这是什么东西,想出来了也就吓出了声,连忙喊打扫人员进来处理。

这样的气候,小虫子欢天喜地,人倒是嘻嘻不起来。

为了避免钢琴也出岔子,在去年十月底,琴房就开了暖气,过犹不及,如今一月份,钢琴干得琴键松动、音板开裂,琴房里又开始加湿。

梁初灵在琴房里,湿和燥并行,人真是怎么呆都难受。

弹不下去,脑子里在跑马,想起是不是答应了要教林佳妮弹钢琴来着?

说话得算话啊梁初灵!她一拍脑门。

于是未来的钢琴教育家梁初灵老师,开始对着空气备课。

教成年人跟教小朋友可不是一回事,想了想还是得跟林佳妮商量。

两人在微信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讨论从哪里捡起来比较好,梁初灵觉得得从能快速找到成就感的开始,林佳妮没什么意见。

想着想着,思绪飘到李寻身上。

他温吞似水的耐心,讲解时条理清晰,又不给人压力,教林佳妮其实很合适。

可以找时间去向他取取经……

梁初灵:“我家有台闲置的钢琴,放在那儿也是落灰。明天周六,我找个货拉拉给你送家去。再叫个人上门调音。你看怎么样!”

林佳妮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了好一会儿,然后蹦出来:“那可太好了!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梁初灵看着屏幕笑起来,她就喜欢不扭捏的人。

琴房的门被推开。

周序那颗脑袋探进来,人也跟进来,他今天来学校有正事,穿得相当体面,办完事听说梁初灵在琴房,就来这儿找人。

进来后他自来熟地靠在钢琴上,脸上好奇:“练着呢?楼下有人找你。”

“谁啊?”

“一个女人。大着肚子。是你妈妈吗?”

梁初灵面无表情看着他:“我妈只生我一个。”

周序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那就有意思了。下去看看?”

梁初灵心里嘀咕着,跟周序一起下了楼。

楼底下确实站着一个女人。年纪不会大,看起来二十多。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也掩不住隆起的腹部,弧度惊人。

脸上焦灼不安。

梁初灵确定自己没见过她,但风把女人脖子上的围巾吹散,女人索性摘下来抖一抖,再重新换个系法。摘下来时,梁初灵看到了她脖子上那条钻石挂坠,是梁父曾经补送自己的生日礼物。

于是来人的身份被她猜到。也就更感荒谬。

林佳妮好歹三十,梁父是个什么畜生,还越找越小,真就不怕遭报应。

那女人看到她,眼睛一亮,慌忙把围巾重新围上,试探着喊了一声:“梁初灵?”

梁初灵没靠太近,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点了点头,还是要确认:“请问您是?”

女人往前挪了一步,语气急切,又有点莫名的底气:“我怀了你爸爸的儿子,快生了,八个多月了。”她用手比划了一下肚子的规模,强调这是事实。

楼上有人击琴,钢琴F声,但听在梁初灵的脑子里是锣响,是戏台上开场前的那一敲——

敬请恭候,命运光临。

想起几个月前那场无聊酒会,梁父压低的声音问结果出来没,原来结果在这里。

想起生日那天和梁父的电话争吵,他那份暴跳如雷,不只是被她戳穿了虚伪,也因为他外面那个结果快要瓜熟蒂落。

她当时不想知道的事情,都总有办法找上门。既然已经察觉到问题,就算你逃避,答案也会来找你。

还是那样尖锐一声,命运光临,避无可避。

周序在旁边,他是混血,此刻身体里面的一半中国血脉占据上风,让他动也没动杵在这里等八卦,非常想深刻理解这场戏。

惊讶地挠了挠他那头卷毛,挠来挠去,人像钉在了原地,丝毫没有要避嫌的意思。

梁初灵即使已经猜到,但那一瞬间还是感觉自己耳朵出了点问题。

她看着这个没比自己大很多的女人,张嘴想说话,但脑子里词汇库像被格式化,只剩下:“这真的是……这真的是……”在无限循环,后面就是接不上合适的词。

荒谬如潮,把她淹没。

周序另一半外国血脉此刻英勇地发挥作用。

看着梁初灵卡壳的样子,以为她是震惊到需要援助,贴心地接了一句:“真是不可思议?”

梁初灵扭头看了他一眼:“你滚远一点。”

她又对那个女人说:“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虽然她觉得这情况本身就跟正常二字不沾边。

女人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语速更快:“我联系不上你爸爸了!突然就找不到人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我这都快生了!”她慌得开始走来走去,走得梁初灵都有点害怕,“你爸爸很爱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说这辈子最疼你。来找你肯定有用。你一定能找到他,或者,或者能帮帮我。”

梁初灵听着这话,觉得更荒唐。这种话从眼前这个怀着梁父的孩子的年轻女人嘴里说出来,是尖利的嘲讽。

怎么她爹在外面的情人一旦联系不上他,就跟打卡似的排着队来找她?

她是她爹的失物招领处吗?

而且真是好一套经典逻辑——我不是个好丈夫,但我一定要是个好爸爸。

爱女儿这三个字是块免死金牌,能擦掉他在外面搞出的所有烂摊子。

出轨的男人都喜欢在情人那里扮演一副深情有责任感的父亲形象,既给自己立牌坊,也为将来无法对情人负责提前找好“为了孩子”的借口。

周序在一旁听,冲动的性格有点按捺不住。往前一步,挡在梁初灵侧前方,对着那女人,语气很冲:“你找她有什么用?你找错人了吧!”

女人被周序的态度吓一跳,随即委屈和愤怒涌上来:“我不找她我找谁!我现在谁都找不到了!他就是故意的!之前对我千好万好什么都答应,现在眼看我要生了,怕我逼他离婚,他就躲起来了!”

“他想要孩子,又不想要麻烦!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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