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深夜,索恩斯特家族庄园内依旧隐隐闪烁着灯火,透过水晶壁画析出的五颜六色光斑倒映在三楼窗台,直到某个略显疲惫的背影逐渐覆盖上去遮挡成一团浓厚的阴影。
“他们不愿合作?”
“信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洛吉塔叹息着伸手抚了抚下巴,指腹传来的粗糙质感令他略微一愣。
自从出了监狱,便每日都有数不尽的机会好好修整自己,没想到忙于处理那些琐事就一时间忘了。
他抬眸看向正隔着门缝沉默的父亲,察觉到外面那一丝本该照进来的灯光被阴影挡住了。
洛吉塔见此刚想起身,就见克洛芬略微瞥过眼神示意他,随后打开门让那个人进来了——
已经多久没有见到她了?
还记得她刚来到索恩斯特庄园的时候,他却已经收拾好一家人的行李准备搬到外面去住。
自从得到父亲的许可,一切都井井有条,想到妻子爱丽丝还在麻瓜们搭建的火车站旁等着他们,洛吉塔就觉得浑身充满动力。
安德鲁则站在一旁时不时帮忙,直到和他搬重物的时候目光却移开了,看向不远处的某地。
洛吉塔见儿子走神,也回头望去,正好看到克洛芬沿着低矮的篱笆牵着一只纤细柔弱的手腕。
“注意安全。”
谈话声隐隐传来,父子二人竟不约而同皆放下了手头的东西,两道目光双双聚焦在蔷薇花下那张苍白的小脸上。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除了被祖父紧紧握住的那只手像是有了支撑,却仍旧显得紧绷,另外的几个肢体都在颤抖,眼睛始终低垂着没入发丝间,看不清样貌。
而之所以他和儿子都停下了动作,是因为当少女不再隐匿于花枝之间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那雪白的长裙上沾染了浓重的、鲜红的血污...
后来的事情洛吉塔记得不是那么清楚,父亲见过他们后只是略微点点头,便牵着少女离开了,他和她一路同自己背道而驰,走进了身后幽深的庄园。
直到那场蓄谋已久的灭顶之灾降临,再经历了身陷囹圄的困苦后,他终于是回到这里,也隐约之间猜到了什么端倪。
洛吉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思考着,目光平稳地落在随手替克洛芬关上大门的少女身上。
屋子里一时间仅剩二人。
“你长大了。”
他试探着开口,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
类似的事情做过许多次,洛吉塔反而相当熟稔。
这个小女孩或许会成为不可多得的机会...他想着,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打量的意味,却又隐藏得很好,几近无痕。
哪知塔莉亚没有任何反应,她好似木讷地看着自己,不复澄澈的眼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阴霾。
她也在打量着洛吉塔。
但或许是因为情况特殊,月色朦胧地照耀在背靠水晶落地窗的人身上,能看到的只有他那张藏在阴影下的脸,看不清神情,唯有那句问候声等着自己回应。
“...我见过您?”
这句话让后者感到有些意外,但他很快整理好思绪回答道:
“还记得你刚来这里的时候,浑身都是血...所幸我和安德鲁上去帮忙的时候,祖父告诉我你没有受伤。”
这句话像是插.入锁头的钥匙,缓缓打开了塔莉亚的记忆之匣,但她似乎不愿回忆过去,眼睫不适地扑闪着。
“那天,是您...”
眼看塔莉亚似乎想起了什么,洛吉塔双眼微微一亮,但很快,女孩的话让他怔忡了片刻。
“不,那不是您。”
她的脸色突然变了,苍白的皮肤显得十分憔悴,仿佛一点点表情都会用尽全身的力气。
但塔莉亚还是皱起眉死死盯着那个靠在窗上的男子,一字一句地开口:
“那个人已经死了。”
......
看来,自己早就已经暴露了。
先前的猜测也一一应验,其实早些时候他就怀疑过某件事,但当时忙于总结与那对夫妻的谈判和交流经验,便暂时忽略了。
现下洛吉塔大致明白了,直到他离开地下暗室的那段期间里,有个身穿白衣如同幽灵般的女孩才会出现,估计是给他们送饭的。
而自己精打细算交换来的那点半真半假的信息自然也从那对谨慎的夫妻口中悄悄溜走了...
他低低一笑,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屋内,在洛吉塔看不到的地方,女孩略微捏紧了拳头。
她这次没有避开眼前的男人,反而是单独找到他,便是为了让洛吉塔彻底死心,放弃威逼利诱他们的手段。
这也是岚和鸠的父母私下授意的,他们不会信任这个伤害了自己孩子的人的父亲。
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但洛吉塔没有那么好打发,就像她说的,自己已经不再是“他”,又怎么可能轻易被一言两语否定这几天的努力。
他要做的事,早已超出了自己的分内工作,也是唯一维持到生命最后一刻的,不可不做之事。
塔莉亚见男子沉默不语良久,本以为他放弃了,便稍微松了松紧绷的四肢,垂眸正打算离开。
却见眼前原本斑驳陆离的光影覆盖上一层阴翳,她抬起头,正看到洛吉塔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透过窗户照耀进来的月光。
“如果我说,有件事你或许感兴趣?”
......
离开房间的洛吉塔像先前那样关上门,隔绝了另一方天地里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女孩。
直到临走前,他还记得她脸上变幻的神情和咬破的下唇上凝聚的鲜红血珠。
苍白得就像一张可以随意摧毁的纸人。
洛吉塔闭上眼把那些抛之脑后,继而往高层楼栋走去,很快便路过长廊来到熟悉的门口。
此处是克洛芬平日里工作的地方,从几十年前他就坐上了里面的交椅,处理家族内外的事宜。
当见到洛吉塔开门走进来时,本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失望神情的克洛芬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眉:
“进展很顺利?”
洛吉塔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自如地拿起旁侧餐车上的一瓶红酒,又取了两个高脚杯,将其都放置在间隔二人的长桌上。
对面的人见状,很快神情不悦地皱起眉:
“这里可不是就餐场所...”
“您最近的工作量上去了,不便前往一楼,否则也不会让小精灵把车推到楼上。”
洛吉塔早就看出这一点,而他也知道父亲的做事风格向来有条不紊,是绝对不会在工作场所用餐的。
如今自己点破了,他多半也不会怪罪。
果不其然,克洛芬闻言只是沉默,片刻后伸出手抚了抚额头,企图盖住有些发白的眉间下略显青灰的眼圈。
等到他稍作歇息,再一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在桌面烛火照耀下烨烨发光的酒杯,上面倒影出自己已有些许浑浊的双目和沟壑渐深的眉心。
“喝酒么?想找您聊聊。”
话音刚落,那只酒杯已不知不觉落入手心。
克洛芬只好轻叹口气,将其放在桌面上,看着深红色的酒液翻滚在杯壁上,由激荡变为平静,像一潭死水。
脑中有不妙的预感一闪而过,但他如今也只能作陪。
“当年...您只是突发善心救了塔莉亚么,后来的事我无从得知,只好亲自来问。”
“......”
过往在脑海中如酒水翻腾,克洛芬拿起酒杯的手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浅酌一口,随后将其放在红木桌面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早知她不会轻易妥协,或许我就不该让你们相见...你答应了她什么?给她真相?”
带着醉意的目光如匕首般尖锐地刺向洛吉塔,后者却不偏不倚地接受了,他知道父亲不会拒绝,而自己只需要刨根问底:
“我只是给她想要的,以及...应验我的猜测罢了。”
这句话成功让局势再度反转,克洛芬本以为洛吉塔会再度提及当年的事,但他的眼神里没有怪罪和愤懑,或许是因为他不是“他”吧...
他的眼里没有情绪,只有公事公办的模样。
克洛芬就知道自己输了。
“自从那次事件后,塔莉亚就不再信任我了...我确实骗了她。”
“您让她活下来,是为了看到满是欺骗的世界?”
“那是为了她的安全...以塔莉亚的性子,她不会只想要结果,而是真相。”
“那就告诉她真相...难道您在逃避什么,是母亲么?”
洛吉塔知道他还在打哑谜,于是旁敲侧击地想要撬出父亲口中的话,但他永远不可能知道家主的过去,以及那些背负的,辜负的人。
“够了...我会告诉你一切,但不是现在。”
克洛芬的手将桌面重重叩响,洛吉塔便知道这句话触及了父亲最后的底线,而真相...必然与母亲有关。
不过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那么,就在一切结束之后再告诉她吧。”
他从容地起身,亲自将桌面上的酒瓶和杯子收拾干净,却发现克洛芬的那杯仅喝了不到一半,正要拿起时被伸手制止了。
“留着...别浪费。”
洛吉塔会意,随后将那些餐具都装入推车之中,又按响了门侧的铃铛通知楼下的小精灵来将其取走。
他自己则一声不吭地离开,并关上了办公室的大门。
透过那条逐渐闭合的门缝,洛吉塔微微抬眼,看到的是再度执起酒杯的父亲。
只是后面的那些话他没有机会听到了。
......
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并逐渐消失。
桌上的人这时才露出疲惫的神情,想起方才的剑拔弩张,克洛芬缓缓闭上眼又睁开,将酒杯举起。
落地窗上的月色透过醇酒的暗红,在握住杯子的手周围折射出靓丽的光斑,他一边品酌,一边感慨:
“我说自己不胜酒力,你却还是为我酿酒。”
“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如果你还在,会后悔吗?”
再喝上一口,微醺的感觉让周围都好似蒙上一层雾气,恍惚间仿佛能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里,身着一袭黑色连衣裙的女子朝自己款款而来。
“我还是弥补不了...就像你说的,我太悲观,没有多大的勇气去改变,而塔莉亚...”
“如今我连虚假的幸福都给不了她,可真相相比于结果,还是太残酷了。”
说罢,克洛芬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他撑着额头,享受那股折磨而又熟悉的幸福感,整整十几年了,自己还是喝了贝蕾的酒。
也不知道洛吉塔是不是故意的,那里放着那么多酒,偏偏选了这个...
否则他也不会不得不接受这次谈话。
......
夜幕落下,男人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
身后的圆月柔和地为他披上霜衣,即便月色所及之处俱是冰冷,酒入喉肠的暖意也让他不被轻易冻醒,而是入梦回到了过去。
那里有鲜花簇拥的庄园,还有一对姐妹。
站在身后的父母正面带微笑地怂恿着克洛芬前去见见她们。
惊喜地发觉能再度见到贝蕾的他有些茫然,意识到什么后瞳孔一缩,目光落在手心。
感受着自己陌生的身形和耳边熟悉的笑声,他躲避着眼前人殷切的视线,突然掉头就走。
背后焦急的呼唤声不断传来,克洛芬没理会,而是埋头一直跑一直跑...
头顶的艳阳逐渐夕沉,最后一抹赤色的晚霞跌落在地平线交界处。
而男孩早已远离花海,远离了绿野荡漾的平原,没有丝毫犹豫地逃进了眼前的森林。
这里阴暗无比,潮湿的沼泽遍布,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连月光都无法落下并照亮这片土地。
他却毫不畏惧,凭借直觉跨过大腿粗的树根,走过无数个岔道口,一步步蹒跚地前行,直到气喘吁吁精疲力尽。
此刻他才起抬头,却看到了一棵树,它单独生长在眼前这片开阔的地方。
那如烟雾般的淡紫色树冠遮天蔽日,竟有先前在林中见到的最大一棵树的足足三倍宽。
收回目光,自树干向下延伸的周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雾气,味道好似甘甜的酒香。
像是回到了庄园的某个小屋,里面摆着一排排整齐的木桶,他曾经一有空就跑到里面,闻着醇正的木香和葡萄逐渐发酵的气味。
但此刻克洛芬却没有走近,而是很快捂住了口鼻。
他知道这不是什么酒香,而是迷情剂因地制宜散发出令人感到舒适的味道,至于眼前的这棵树...曾被他亲手付之一炬。
现在它却好端端地生长在这里,像是盛情难却的猎手,一步步把人拉进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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