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青年眉目疏朗、丰姿潇洒，虽换了身布衣短打，并非上回见面时的翩翩白衣，褚笑眉仍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那骗走了她九两银子的“云中鹞”。
她一把揪住了青年的衣领：“你这个骗子，竟然还敢露面？！”
青年被这样逼问，仍是一副气定神闲之态，屈指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背：“我刚刚毕竟救了你，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
褚笑眉冷哼一声，松开了他：“你根本不是‘云中鹞’，对不对？”
“我早提醒过姑娘了。”青年一面整理被扯乱的衣襟，一面答道，“我说过，这是子虚乌有的江湖传闻。我也说过，连官府都查不到的人，怎能教你查到。”
他笑了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姑娘仍不去细想。上当受骗了，难道不该怨自己蠢么？”
褚笑眉朝他伸出手：“把钱还我！”
“不还。”青年拨开她的手，“我凭本事骗来的，凭什么还你？”
褚笑眉威胁道：“你若是不肯还我，我就去报官！”
“你不敢报官。”
“笑话！我又没有作奸犯科，为什么不敢？”
青年望向她，微微勾起唇角：“你是褚家的女儿。江尚书亲手把褚家人送进刑部大狱，以致你家破人亡，你已和他不死不休。他满京城地寻你，你在外头过得这样苦，都不肯向他低头。
“你又怎会为了区区九两银子暴露行迹，重新落入他的手掌心？”
褚笑眉冷笑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承蒙夸奖。”青年道，“姑娘不妨重新与我认识一番——我真正的名字，叫万事通。”
“万事通？怎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褚笑眉面露狐疑，“你不会又编了个名头来诓我吧？”
“你身上还有值得我骗的东西？”
褚笑眉沉默了。
万事通的神色忽然前所未有的认真起来：“姑娘若还有疑虑，烦请暂且先放一放。我现下有万分要紧的事要做。”
只见他蹲下身，在醉汉身上摸索。摸完全身，找到了些许铜钱，放在掌心数了数，一共三十八文。他轻啧一声：“才这么点。”虽然话里嫌少，却也没妨碍他把钱全揣进兜里。
褚笑眉惊得瞪大了眼：“这就是你说的万分要紧的事？”
万事通理所当然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生死攸关，如何不算万分紧急？”
“还没完呢。”他继续道，“麻烦姑娘背过身去。”
褚笑眉虽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照做了。
只听一阵衣料的窸窣声，而后是清晰的水声。褚笑眉意识到了他在做什么，瞬间涨红了脸。
腥臊的尿液滋在醉汉的脸上，他猛地惊醒过来。看到眼前的青年悠然地抖了抖，重新系好腰带，醉汉登时现出怒色：“他奶奶的……”
还没来得及发作，万事通已踹了他一脚，重重踩在他胸口：“吼什么？知不知道你刚才动的女人是谁？”
他用手臂把褚笑眉勾了过来，虚虚拢着她：“这是我娘们！活得腻歪了？要老子喊人过来，跟你说道说道？”
这人在假扮云中鹞时，一副神秘高手的姿态；如今同这醉汉对上，又换上一副地痞流氓的面孔。
褚笑眉暗道精彩，此人不去唱戏还真是可惜了。
她配合地往万事通怀里一靠，撒娇道：“夫君，要是你再晚来一步，人家的清白就没有了。你要把你那二十几个兄弟都叫过来，狠狠地教训他一顿才行！”
她有意把“二十几个”咬得重些，说个大数目，帮忙造势恐吓对面。
果然，醉汉听说他们能叫来二十多个人，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求饶：“哥……哦不，爷，您是我亲爷！我实在不知这位是尊夫人啊！我就是喝醉了酒，所以才……”
“醉酒？那你现在怎么不醉了？”褚笑眉轻嗤道，“觉得我好欺负，就借着酒劲欺侮我；我夫君说要叫人来揍你，一下子就怂了，我看你清醒得很啊！”
“姑奶奶，我真的知道错了……”醉汉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见她仍有愠色，又接连补了好几下，“我不是东西，我自己扇自己，我给您磕头也成！您就饶了我吧！”
“饶了你也成，”万事通道，“不过嘛……”
“您说！您说！有什么条件我都应！”
“我夫人的衣服被你扯坏了，总得做套新的；还被你打伤了，看大夫也得花不少钱……”
“都是我该赔的！”醉汉连忙道，“我身上没带那么多，这就回家去给您取！”
他觑了眼万事通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试探：“一贯钱……应该够了吧？”
“一贯钱？你打发叫花子呢？”万事通冷声道，“我二十几个兄弟，一贯钱怎么分？”
“那就三贯……不不不，五贯！”察觉到他面色不善，醉汉急忙改口，几乎要哭出来了，“再多我真没有了。”
“行吧，就五贯。”万事通勉为其难地应下，松开揽着褚笑眉的手，低头向她叮嘱，“夫人先回家等我，我跟他去拿钱。”
“不行！我同你一起！”褚笑眉好容易才抓着他，怕这人又跑路，连忙抱住了他手臂，“我舍不得跟夫君分开。”
醉汉忙不迭地奉承：“二位感情真好。”
“那可不。”褚笑眉笑了笑，在万事通手臂内侧的软肉上拧了一把。
万事通疼得抽了口气，掰开她手指紧紧扣住：“夫人，为夫好感动。”
五贯钱到手，二人相携离开醉汉的住处。走得远了，褚笑眉才松开他：“你还真是骗人的行家。”
“夫人的骗术也不赖。”万事通道，“二十几个兄弟？你平素是这样唬人的？”
“既要唬住他，总得往多了说吧？”
万事通笑出了声：“谁告诉你——我只有二十几个兄弟？”
“吹，继续吹。我若还上你的当，那真是笨得无可救药了。”褚笑眉睨他一眼，“你要真有那样广的人脉，何苦靠坑蒙拐骗谋生？”
“来钱快啊。”万事通扔给她一贯钱，“喏，给你的分成。”
“我不要你的脏钱，把我的九两银子还我！”褚笑眉把钱塞回给他，坚持道。
“脏钱？”万事通嗤笑出声，“我的钱再脏，也比你褚家的钱干净千万倍。”
“你那九两银子早没了。真不要这钱？”他作势要收入怀中，“那我一起收着了。”
“等等！”如今身无长物的窘境到底还是让褚笑眉屈服了，她拿回了那贯钱，“我要。”
“这钱……应该不算很脏。”万事通放缓了语调，出言解释，“我不骗好人，只骗恶人。这算是劫富济贫。”
“你骗了我的钱。我也是恶人？”
万事通低叹一声：“你是褚家人。”
“褚家怎么了？”
“姑娘这些日子流落街头，想必也体会过了，普通百姓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万事通抬眸望向她，问道，“那你以前呢？你在褚家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
“良田豪宅、宝马香车、锦衣玉食……哪一样不是搜刮的民脂民膏？”
“我阿爷是朝廷重臣……”
“正因他是朝廷重臣——”万事通道，“旁人只能行小恶，而他，可作大恶。”
“既觉得我是恶人，何必又要出手相救？直接让那醉汉欺侮我，岂非大快人心？”
“你是那纸醉金迷、剥肤椎髓的贵女时，自然是恶人；可你方才……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普通女子，不该被如此对待。”
“但你骗了我钱，”褚笑眉道，“你就不怕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我真要抓你去报官？”
“救人哪有不冒险的？”万事通笑道，“能救下人来，就算值得。”
褚笑眉的鼻头有些发酸，她移开眼，眸光晃动：“算了，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那九两银子我不跟你要了。”
寂静夜色里，长昆卫的鼓声响了起来，震得人几乎连心脏也跟着颤动。
“就要宵禁了。”万事通轻声道，“姑娘今晚别睡桥洞了。我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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