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便是中秋佳节。
巳时未至,晏怀微就被应知雪拉着向王府后花园的水月汀跑去。
后花园内有一片小湖泊,其上有亭曰倾心,其东乃水月汀,其西则竹里馆。
今日天公作美,这些日子总是淅淅沥沥的阴雨天此刻已全然放晴。人行湖畔,见澄明秋水似镜,浩渺碧空如洗,湖边尚有数株丹桂争芳,灿灿繁花随风飘落于水镜之中。
这一刹,金樨、碧水、青天,诸色交相,沁人心脾。
晏怀微抬头看了看天,着实是个无雾无云的好天。可想而知,今夜必然月明千里,团栾婵娟。
然而在这样美好的中秋佳节,却并没有谁要与她这个“活死人”团圆。
“想什么呢?”
应知雪见晏怀微呆呆的,忍不住晃了她一下,而后抬手指着水月汀的方向,道:“快看!姊妹们都在那儿!”
晏怀微顺着应知雪的手向前看去,只见湖畔汀岸上竟有十数名年轻女子正嬉闹不止,看装束模样似乎都是乐伶。
应知雪冲着那边大声喊道:“女先生来啦——”
众女听得此声,“呼啦”一下全拥了过来,刹那间花红缭眼,香气侵鼻。
晏怀微被这些小鸟儿一样扑过来的碧鬟红袖弄得,差一点儿没站稳。
“梨娘子是书会先生,必然极有才学。给咱们填一首新词吧?咱们天天唱那柳三变的‘杨柳岸晓风残月’,全都唱腻了。”领头的女子笑着对晏怀微说。
应知雪抬手拦开那人,道:“别闹腾,快去准备准备,让梨娘子听听咱们唱得如何。”
众女欢笑着答应,又是“呼啦”一下,瞬间散开各去准备,晏怀微这下终于可以透口气了。
“这些……都是府里的人?”她疑惑地问。
明明前儿还听说赵清存将所有伶人都退了回去,只留下了应氏姊妹,怎么今儿就凭空冒出这么些莺莺燕燕。
应知雪摇头笑道:“这些都是教乐所遣来向恩王贺中秋的。太上还没禅位的时候便撤了教坊,以教乐所替代。教乐所不养乐伎,逢年过节要给朝廷献乐时便临时从市井征募,被募之人皆可得一份雇钱。我们姊妹和梨娘子一样,都是自愿入府,也收了王府给的身子钱。但她们不同,待今夜赏月之后,她们便散了。”
话才说完,那边一众月伶皆已准备妥当,琵琶、洞箫、歌板、觱篥、十三弦、箜篌等诸色齐备。
歌板一拍,乐声响起。众人不再嬉笑,皆神情专注于此番吹竹调丝。
乐声中,应知雪突然凑近晏怀微,悄声说:“那天夜里,我妹妹去给梨娘子送饮子,谁承想却听到娘子在房内哀哭……娘子许是有伤心事不便告知旁人。我今日带娘子来这儿,是想让娘子也能欢悦些。”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像咱们这样卑微的人,生来死去,能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少。不如就高兴些,尽力讨自己欢心。依我看呐,得什么都不如得一肚皮高兴!”
刹那间,晏怀微只觉鼻子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
这一整个白日,众乐女皆在水月汀为晚间的献乐而排演。至黄昏时分,樊茗如打发人来传话,说郡王入宫赴中秋宴,大约酉末可归,让众人候着。
直等到皓月高悬之际,赵清存终于回到府中——王府家宴这便拉开帷幕。
临安的中秋习俗是要高台宴月、临水放灯,故而为了这登高赏月,家宴设在后花园北侧的文思阁上。
晏怀微并非歌伶,原本可以不去凑这个热闹,她自己也不想看见赵清存那张惹人心烦的脸。孰料家宴快结束的时候,府中女使珠儿突然来找她,说周夫人要见她,请她去一趟文思阁。
“周夫人?”晏怀微急忙戴好面纱,随同珠儿出门。
“梨娘子入府之后还没见过周夫人吧?”
珠儿领着晏怀微去往文思阁,边走边为她解疑:“周夫人听说府里来了位女先生,且是恩王亲口留下的,实在高兴得紧,这便打发我来唤娘子。”
至此晏怀微才知晓,原来这周夫人本是官家赵昚的乳母,后来又照顾赵清存和赵嫣。赵清存受封泸川郡王的时候,官家感念乳母恩情,亦敕封其为外命妇,诏为崇国慈良保佑贤寿夫人。
崇国夫人年近花甲,官家的意思本想将她接入宫内颐养天年,可夫人自己却不乐意——其一嫌宫里拘束,其二放心不下赵清存和赵嫣。
赵清存开府之后便将夫人接了过来,眼下府里的女当家是樊茗如,最受尊奉的则是周夫人。
“夫人是市井出身,说话不太讲究。待会儿无论她说什么,娘子都别往心里去。”珠儿压低声音,好心提醒道。
晏怀微柔声应了。
待得登上文思阁,便见阁内靠窗摆着一张宽大的髹漆云足凉榻,榻上置食案,周夫人和赵清存分坐两侧,樊茗如则手捧白玉茶盏偎在周夫人身边——好一幅其乐融融的“阖家美满”图景。
晏怀微款步上前行礼:“海宁梨枝,问崇国夫人福寿安宁,问泸川郡王熙和康泰。”
“好孩子,快过来。”周夫人欢喜地连声唤道。
晏怀微才刚过去就被周夫人握住手腕,拉着她,非得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坐下之后觑眼一瞧,这才发现周夫人与那些富贵人家的老妇人完全不同。她十分清癯,浑身上下全无赘态,银发稀疏,面上皱纹纵横——用俚俗之语来形容,这是个颇有精气神儿的小老太太。
“听阿如说,你脸上有伤?唉,可怜见的,摘下面纱让老身瞧瞧。”周夫人慈爱地说。
也许是这老太太慈眉善目,比之赵嫣的跋扈,让人舒服许多,故而晏怀微顺从地摘下了面纱。
“哎呀呀,这是被火烧了吧?这得是多大的火,能把人烧得这般?!”一看见她的脸,老夫人瞬间惊呼起来。
晏怀微低下头以手轻掩面上伤疤,想到适才珠儿提醒她的“夫人说话不太讲究”,心里忽地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周夫人一声长叹:“瞧这可怜孩子,怎么能丑成这样!”
晏怀微:“……”
这话说完,老夫人又忽地抬手点着赵清存,道:“老身若是没记错,你从前也是这般丑。你那会儿天天弄得一身脏灰,狗见了你都嫌。”
复道:“你是不是看她丑得惹人怜爱,这才留下她?老身知晓,你就好这一口。”
又道:“依老身之见,你们正可做成一对丑鸳鸯。哎,不妥,鸳鸯哪有丑的。你们就做成一对丑山/鸡/吧……”
“大媪!”
周夫人兴致勃勃地念叨着,正准备继续“语出惊人”,就听赵清存抢在她换气的间隙发出一声急喝。
“怎么了?”周夫人面露疑惑。
“大媪吃些果子吧,这是官家特意嘱我带给大媪的月夕宫饼。”赵清存从食匣中捏起一块金黄色的圆饼子,放在了周夫人面前的青瓷碟内。
他的神色仍是颓唐倦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清存此刻是在强打起精神应付周夫人。
周夫人捏起那块宫饼瞧了瞧:“唉,官家竟还惦念着老身……老身也惦念官家……”
边说边咬了口宫饼,仔细嚼起来。
眼看这块赵昚御赐的饼子终于堵住了老夫人的嘴,阁中诸人皆长舒一口气。
教乐所遣来的歌伶们各持乐器坐在阁内下手处,适才已唱过了苏大学士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眼下由应氏姊妹领头,唱起她们已排演过许多遍的那首《小重山》。
“孤月明明知我思。临窗心绪懒,弄妆迟。清晖如泪泪如诗。天凉尽,红蕤作枯枝。”
此曲唱罢,樊茗如浅笑着说:“三郎这词填得实在是好,闺怨凄情惹人泪眼。”
赵清存的眸色却愈发黯淡,懒声答道:“不过是首上不得台面的代言之作罢了。”(注1)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