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扑通一声跪下了,头向前折下,满头珠翠一阵零落脆响。
风采青跟的很快,也牢牢粘到了地上去。
沈厌卿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呼吸微快,似乎刚才那番话已耗尽了他的力气。
“自作聪明瞒过老师,是学生的错,学生不敢狡辩。您要罚什么,我都认下。”
“只求您别气坏了身子……”
堂堂九五至尊,此时竟也埋下头,像个认错的孩子,默默覆上帝师在扶手上搭着的手。
“…………”
沈厌卿到底不忍看学生这副委屈样子,回手拍了拍姜孚的手背。
“陛下成人了,有自己的考虑,不能算是错。”
“臣是个受益的,也没资格忝颜推拒。”
“臣只是乏了,先行回去休息。”
“姚太从的事情都与二十二交代过了,让她安排吧,这儿也不过走个过场而已。”
帝师撑着椅背站起来,身形有些摇晃,似乎真是疲倦到了极致。
可是他一动作,就没人敢动,屋内连呼吸声都缓了许多。
皇帝站起来要送他,被他状似随手地按了回去,一个字也没得着;
又要遣宫人,也被他挥退,只能远远跟着。
其他四个话事的只能目送那道杏红出了门去,留下一室沉默。
风采青纵使再想抬头看看其他人,此时也找不出那个胆子,只在心里不住祈祷时间过的快些。
帝师出去不过半刻,二十二突然猛地抬头,一闪身冲了出去。
皇帝见她的动作,也是失色一惊,快步跟着跑了出去。
雁姑也起身,身体抖了一下,还是跪在原地未动,眼神恰与风采青对上。
“帝师出事了。”
她颤声解释道。
……
议事的地方换了一处,风采青依旧坐立难安,连小桌上的茶盏也不敢动。
雁姑被安排在他旁边,坐的笔直,一动不动,像一尊像。
过了许久,二十二才满面疲惫地走进来,拖着步子。
云肩解了,不知扔到了哪去;头上的鲜花压的很乱,失水萎蔫了不少。
风采青和雁姑还不及开口,就听她说:
“咳了血,服了药,睡下了。陛下陪着。”
“不要你们操心,快些把事情分了结了,我也回去守着。”
她这几句话语气很平静,神色沉稳,给人种定心的实感。
风采青才要松一口气,却见她杵在原地,抿着嘴,眼睛里闪了两下。
他心道不妙,果然见这小姑娘嘴角一撇,踉跄两步,忽然扑到雁姑怀里高声抽泣起来。
“你们的人怎么还不回来?太慢了——太慢了!”
雁姑自然地拍着她的背,看起来二人相熟得出奇。
“不是说你们消息最灵么!”
“信呢!书呢!药呢!”
雁姑轻声哄着,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哽咽:
“随行有信鸟,若能训成,回来就快了,首席勿要忧心……”
二十二嚎啕:
“我怎么能坐得住哇!”
“自帝师回来,我没一件事做得好的!”
“该死的荣宁,用的什么鬼东西!该死的鹿慈英,磨磨唧唧要到什么时候!”
她抽噎着咒骂起来,看起来和寻常闹脾气的少女也没什么不同,眼泪连珠一样掉,往雁姑胸口胡乱地蹭。
“我没有脸见帝师!没有脸见陛下!没有脸见前辈们了!”
雁姑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让她倚在自己肩上。
沈家的人同样关心帝师的安危,不敢说什么“尽人事听天命”的话,只能重复些“有希望”、“一定行的”之类的词。
安抚的效果显然十分有限,二十二梗着脖子,哭得没完没了。
风采青也想劝解,但不知从何入手,坐在一边十分尴尬。
二十二察觉到了,扭头含着泪瞪他一眼:
“别别扭扭像什么话!”
“帝师让你留下,让你看,让你听,是看得起你;”
“你能耐,你要得了宠了!”
喝罢,她好像又想起了更伤心的事,哭声更高了。
雁姑百哄无果,逐渐手忙脚乱起来。
风采青知道她地位高,性情又直,这样和他说话也是把他当自己人了;
因此被斥了也不往心里去,只缩着脖子装鹌鹑。
疑似代表情报头子来汇报的沈家婢女,贴在皇帝的影卫首席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随后竟摘下鬓边珠钗,小心别到对方头上。
金银粉红里多了一簇素白色,倒是压住了些那些乱彩。
二十二抬起头,吸了一下鼻子:
“当真?给我?”
雁姑替她理了理鬓角,嗓音温柔:
“千真万确。奴婢出门前,小姐就是这样吩咐的。”
“小姐若是没说过,奴婢怎么敢擅自做主呢。”
二十二抬手摸摸那珍珠簪子,眼泪仍挂在脸上,嘴角却泛起些压不住的喜意:
“我可不是贪图你们的东西……”
风采青心中疑惑:
照她的打扮来看,并不像是缺首饰的样子。
他从前认识的那位二十二,初见时衣着也十分讲究。
陛下厚待这些不能现身在明面上的暗卫,他们手中应该不缺钱财才是。
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反倒对这一个钗子十分珍爱?
雁姑垂睫又道:
“陛下和帝师要整合势力,齐心做事,沈家一定尽力配合。”
“这件东西是早该给首席的,今日才奉上,已是迟了。”
二十二眨眨眼,眼睛又动了动,看着雁姑。
一失去这件能代表家主的珍珠钿子,她身上好像就真的一点光彩也没有了,朴素得不能再朴素。
衣裳的颜色似褐又似青,浑浑的,其实不合她家主贴身婢女的身份。
是为了进宫特意降过用度,以示谦卑。
沈家已经足够小心了,奈何还是被帝师一诈就露了破绽。
这件事本也不能怪他们,闹成这样,真实原因还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对帝师撒谎。
只敢偷偷摸摸瞒着,但是一旦被问起,就不敢说假话。
哪怕是陛下,也是如此。
二十二又摸摸那珠钗,往鬓发上按紧了些。
金银翠间镶着的珍珠,貌似颗颗都是一样的圆润素白;
可是倘若有机会凑近去看,就能看出其中差异:
几乎没有任何两颗有着相同的纹路,相同的色泽。
虽被底座牢牢地固定在一起,这些珠子实来自天南海北。
沿水五海,域内十八湖……凡是大楚的疆域,都在这钿子上有一颗代表的珠。
其中最稀奇的,当属当年先帝向北驱逐鞑子,深入草原,于一绿洲的月牙湖中捞出的珠蚌所结;
当时匆匆而过,不过得了半斛。
而镶嵌时,更要选尺寸相同,形状规整的,不能有一点儿差别。
因此即使极尽费时费心,这样的钗子也只搜成两支。
沈殊以此作为家主的印信,是为显示沈家的情报网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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