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厌卿与姜孚刚回宫歇下,德王府送来的东西便追了上来。
盒子一开,是件簪子。
千百根金丝盘成了流云的形状,间杂着几颗碎星;
不知混了什么别的金属,整体竟呈现浅金色,一副恬淡素净的样子。
拿起来沉甸甸的,不知戴在头上是怎样的光景。
附一张字条:
“臣真敬上”。
姜真是德王的名字。
既然是女子的东西,若不标注清楚,就容易引发误会。应当是出于这个原因,德王妃才要德王特意代她标注过。
字条背面的字多些,是个小故事:
大意是说许多姐妹们凑在一起,各自拿出首饰熔在一起,塑成新形,以示永结一心。
这簪子的实体在谁手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参与的女子都结成一张网;
无论身份年龄如何,从此互通有无,只行问心无愧之事。
这段字虽与正面相像,但从某些细微笔画处,仍能看出出自另一人之手;
到了落款处,又换回了德王的笔迹和名字。
姜孚虚靠在老师身边读完,一时两人都无言。
这件东西既然交到他们手中,就已经证明了这张网的消息比他们能想象到的更灵通。
又由德王妃上交……
沈厌卿恍惚间似乎见到,柳矜云身后站了无数衣色同她一样鲜亮的女子;
或持花卉,或持书卷,或持笙箫。
这些其他蜉蝣卿没能注意或是没能集结的力量,被漱芳班的班主收集起来,牢牢拧成了一股绳。
常人忽视她们,将她们当成金贵的物件儿,束之高阁。
可她们有眼睛也有心,一联结起来,就能像水那样无孔不入。
她们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要做的事。
所以这一件凝结了她们所有人的誓言的信物,竟破开世俗红尘,递到了圣人的手中。
“……这样东西不该拿在我们手里。”
沈厌卿喃喃道。
他们需要借用这份力量,却没有资格做它的主人。
既然是姑娘们的心意,那么也合该……
沈殊刚交出沈家一半的控制权,此时再塞一件同类的回去,不仅容易适应不好,看起来还有些不大恰当。
二十二毕竟不在明面上,缺一个实体的身份,最近任务也多,不大忙的过来。
姜孚却将那支云形簪子接过,若有所思。
“陛下有合适人选?”
“确然如此。”
有一人从属宫中,沉稳聪慧,又家世合适,是值得托付之人。
以及——
沈厌卿稍加思索便道:
“臣听说过,余霜进宫后做事稳妥,连连升调。”
“年纪虽小,仕途却很顺利。”
至少比她爹顺多了。
“而今是在……”
“尚寝局。”
姜孚接上老师的话,可疑地顿了一下,继续道:
“——兼领帝后合葬陵监察一职。”
……
事死者,如事生。
即使是地下之人,同样有着相应的寝居之处。
与生前所居宫殿的格局相同,常用物事也都摆在相应的位置。
只是太后的用度比生前更高,许多纹饰都是贵妃所不能使用的,而今却遍布里外。
无处不在诉说着,这里的主人是如何战胜了一切的对手,夺得了权势的终极。
——虽然她已经长眠于地下;
但余霜每次穿过长廊,仍然觉得心跳加快。
前朝规制,生死完全视作一同,每日都要洒扫供奉,只当是墓主仍在人世;
本朝为以勤俭作天下表率,减为一旬一扫,三旬一供;
先帝金口玉言,后人即使孝心再盛,也不许再有增改。
白日供奉过,夜里就要巡查。除了神道上的卫队,屋内设施也要由内侍女官一一查过,确保万无一失。
帝后合葬陵设定的相应官职位置其实很少。
先帝后都是谨慎的人,当今圣上更是思虑良多。皇家陵墓本就涉及诸多机密,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选进的人,也必须要完全忠心。若非全无背景,便须得要全家都信服于天威才行。
余霜被遣至此,本就有这一重考虑;
另也是看重她在退婚一事上的冷静沉着,显示出许多对局势的掌控,这才为皇帝所信任。
余霜拢了拢烛火,跨过门槛。
书架上放着扫灰用的掸子,她拣起来,小心清理各处。
窗外传来虫鸣,她来时见月牙儿已挂得很高;
扫过了这一处,她就可回去歇息了。
她背着烛火,忽见自己的影子闪了闪。
余霜顿了一下,没有多停,又继续手上的活儿。
她来这里,是因为还有一件过人之处:
——她不怕鬼。
帝陵的俸禄优厚,沐休日多,待遇远胜他人。饶是如此,许多人仍不敢来。
若是寻常鬼魂,见了尚可大喊大叫到处乱传;
倘若是见了先帝或是先太后,跪也不跪?跑也不跑?
只怕到时还要被人指摘,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人心中一有愧,往往就爱多想这些东西。
余霜一路行来都干净得很,没什么好怕的,更有一份清明肃正的天性在身上。
莫说是鬼,连活着的小人也不敢欺侮于她。
影子又闪了闪,烛火又摇了摇,门窗分明都紧闭了,屋里却还像是有风。
余霜也不理。
若说当今圣上的居处是天下最安全的去处,那帝陵就可称作第二。
若有图谋不轨的蚊虫意图混入,早早便被卫队制于马下了,何况是人。
她从桌边扫到床头,又到窗台,烛火时动时静,终于忍不住出声道:
“你转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是个耐听的女声。
余霜果然依言转身,在对方脸上飞快扫过一眼,利落跪下:
“臣余霜拜见太后,敬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对面女子穿一身亮宝蓝色,八达晕的衣纹,贵气得晃人眼睛。
腰间别了把刀,刀上挂一个不小的黄金穗儿,流苏间挟着几个绒球,不知是装饰还是武器。
她走上前,把余霜拉起来按在桌前,合过了门,也坐下。
“如今才来见你,是有些晚了。”
“有些东西,我欠着你,稍后再细计较。”
“先说,你为何认得出我?见了鬼魂,怎么不慌?”
余霜将掸子横在膝上,不慌不忙答道:
“臣订婚后第二年,曾与臣父入宫拜见过娘娘一次。”
“可你那时才五岁。”
豆丁儿似的,还没有刀高。行礼跪下时都软绵绵的,如今倒是出挑。
“见过一面,便不敢忘。”
“隔的年岁太久,臣不能记住娘娘的脸,却记得您的神态表情。”
余霜一字一句道,沉稳得不像是面对应该已死之人。
杨琼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那时还在忙着扮演贤妻良母,和现下举止应该大有不同。
余霜能说出相似,看来是颇有些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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