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樱给大理寺递了话,将原始的卷宗誊录了一份送来府上。
字迹风骨如竹,裴昭樱不知,是那大理寺少卿肖泊亲手誊抄的。
卷面清爽,要点明确,远胜过以前那些涂涂改改含糊不清的案卷。
裴昭樱凝眉入神,久不释卷,左右赞道:
“殿下真是心善,如此尽心尽力,叫遭遇不公的人都有了指望。”
裴昭樱从案牍中缓缓抬头,受了谬赞,神情怏怏,眼下有不明显的乌青。
不是她有多么的爱民如子,是被梦魇缠上了,在梦中所嫁非人凄惨死去,这才感悟嫁人于天下女子而言都是人生的劫难,推己及人,想为人犯争一些生机。
只是案子还未有进展,裴昭樱便还要分神来主持皇帝大宴群臣世家中青年男女的琼花宴。
京中适龄未婚的世家公子小姐、官员女官,齐聚一堂,皇帝和太后怕大家拘束,稍一露面,便称歇息去了。
青年男女,斗诗作画,春花正好。
裴昭樱不仅双腿肌肉萎缩,胳膊也细弱无力,一个分心,手腕一抖,使得酒液沾湿了衣裙。
于是唤了人随她去偏殿更衣歇息,发了会儿呆。
不只是讨厌别人悄悄打量曾经不可一世的人被轮椅禁锢的眼神。
她更清楚,宫中大张旗鼓地办这场琼花宴,是为了给她择婿。
并且,她已知晓皇帝与太后最中意的人选——刚巧是朝中她最为不耐烦且最臣大欺主的那位。
十年间帝位频繁更迭三次,此前外戚、权臣频繁作乱,肖氏一族先前讨逆有功,成了最大的权臣,封无可封,家主肖与澄更是位登大司空,连皇帝都要敬其三分,肖氏成了皇家首先要笼络的势力。
裴昭樱无奈地想,如今她也要把自己当成礼物来稳着他没有二心了。
她缓缓扣住了衣裙下摆,藏住不甘,恢复了精神叫绮罗再推她出去,否则没个主持大局的人,显不出皇家宴会的排场。
肖与澄大马金刀地坐在一群风雅的青年男女之外,大煞风景,饮酒起来不知细品,一口一大杯陈年佳酿。
他不乏豪情,奈何已从王朝的守护者变成了威胁,戾色渐深。
裴昭樱挤出微末笑意:
“今日的果酒并不醉人,选的是上品瓜果酿造,香味馥郁,不知可合大司空胃口?”
“没尝出个味道来,光感觉甜滋滋的。”
裴昭樱又绞尽脑汁想了些个话头,衬合此宴风雅意境,结果到了后头,肖与澄愈发不耐烦。
于他们二人不远处的花影后,隐着肖泊的身影。
他极厌倦往来应酬,寻常孤身一人惯了,纵然面上总与人为善神情和煦,却总疏离得让旁人不敢接近。
纵然今日热闹,他草草应付了几句奉承后,连忙躲清静……并且,监视肖与澄。
此刻没有别人留意,肖泊显出与在人前不同的一面,落在肖与澄身上的视线宛如混合了毒蛇的毒液,寡淡狠绝。
肖与澄的话语传来,他不屑又冷淡地勾唇,露出与谦谦公子形象极为不符的阴冷。肖与澄竟然敢对殿下这般无礼,不过有他暗中盯着,定然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肖与澄又说,他是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功名,最见不得拿腔拿调的小情态,听了酸腐诗文耳朵都会不舒服。
话不投机,裴昭樱不想在他身边多呆,自己转了转特制的轮椅车毂,思量着再去哪儿避一避,猝不及防对上了肖泊的眼睛。
肖泊空荡荡的眼神刹时间开始包含惊慌和喜怯,在计划之外。
就这样惊鸿一瞥地与裴昭樱对望,竟然足够让肖泊变得不像自己,手指一松,正在把玩的双鱼玉佩坠落之后,四分五裂。
耳边有玉器碎裂之声。
一片玉石碎片还滚到了裴昭樱脚边。
裴昭樱眯起眼睛循声审视。
脱开了公务的场合,裴昭樱才发现,肖泊生得如此好看。
“肖大人。”裴昭樱淡然招呼。
肖泊僵硬地拱手,随后在广袖之下,轻轻掐了手心。
世家贵女们听得动静,也含羞带怯地窃窃私语道:
“难怪方才没有瞧见肖郎,原来竟是在花影重叠之处呢!”
“你们谁敢与肖大人攀谈?反正我是不敢。”
“我也不敢,上次与肖大人说话,他虽然礼数周到为人随和,但总觉得根本接近不了他,我还是光看着吧。”
肖泊身长玉立,纵然肖泊附近坐着的是第一权臣,他的风华也不会被旁人用权势地位夺走,只有他的举止气度会被人记住。
这么一个芝兰玉树的国之英才,为官有良心,皮囊又好看,裴昭樱心情很好地要弯腰替他拣起脚边的一片碎片。
肖泊弯腰伸手阻拦,又告罪:
“是臣鲁莽,不甚摔碎了一块玉佩,惊扰殿下,殿下万金之躯,不必如此。”
实则,一看到她,就情绪翻腾,不能自控,裴昭樱今日盛装,明艳不俗,更应合了他记忆中的某处,令他失神。
手指不慎轻点上了她的手指,肖泊忙撤了手,不敢唐突。
裴昭樱并不在意,已经捏起来一块碎片了,一看,是半尾白玉雕的鱼,活灵活现。
“剩下的残片你可找到了?”
肖泊点头,摊开手心,是比较大块的碎片,叫人能看出来原是一块双鱼首尾相衔的玉佩。料子算不上顶尖,雕工可堪妙绝,寓意也佳。
裴昭樱一时心疼,便道:
“这玉佩可惜了,孤府上有最好的玉石工匠,可予修补,肖大人可信得过孤?”
肖泊的升迁履历她见过,不是依靠肖家得官,实打实地在外做出了政绩,一步步被调为京官的,是尸位素餐官员里的清流。若想以后为她所用,少不得多走动了。
再者,她发觉,两次照面,肖泊与她说话都是弯着腰,尽量与她的视线齐平。
除了她府上身家性命系在她身上的人,外头已经很久没有人会这般在乎裴昭樱这个残疾失势的长公主了。
微末之处的善意与温情,悄悄地浸润蔓延。
肖泊一怔:“其实,只是一块玉佩而已,不必麻烦殿下,得失由命,一切随缘吧。”
尾调满是怅然。
裴昭樱一梗,不明白区区小事他何必惆怅推辞,坚持道:
“无妨,这玉器雕工极好,应该是你常年随身之物,孤看着都不忍心。”
肖泊不再推辞,交了碎块给裴昭樱的贴身侍女,大方行礼:
“下官便谢过殿下了。”
照旧隐了眸中的情绪,小心持重。
“孤府上的工匠修复此物应该不在话下,只是这雕工精细,若求尽善尽美,肖大人不嫌弃的话要多等几日了。”
肖泊不自觉展颜:“下官只会感怀殿下的心意。”
他溢出的一丝笑意,竟然比这儿的所有春花都要好看。
裴昭樱微微皱眉感受着心脏处传来的酸涩,心想这位最好不是谁派来的美人计。
肖与澄不屑冷哼。
肖泊父族卑微,是入赘了肖家,才有了肖泊这个早早地克死了母亲的儿子。
肖与澄看赘婿一家都不顺眼,肖泊不过虚顶了肖家的姓氏罢了,到底是和他的生父一般卑微。
“弟弟好本事,三言两语哄得长公主开怀了,不知是从哪儿学的功夫。”
肖泊从容处之:“是长公主体恤臣下。”杀机恨意,分毫不显,他隐忍的本事修炼得极好。
未等二人继续剑拔弩张,太后身边近侍的女官孟镜雪含笑而来,跟了一队宫人,手托红绒布覆着的托盘,引得对弈畅谈的众人好奇噤声。
孟镜雪到了距离裴昭樱五步之处,才行礼朗声宣布了太后的旨意。
太后为琼花宴设下了彩头,女子比丹青,男子比射箭,其中的魁首分别能得一斛明珠、名剑“如昼”,特令长公主选拔。
裴昭樱木然领命。
琼花宴来的男子多是只通文墨的世家公子和国子监的学者,少有人去军中历练过,论弓马功夫恐怕无人能胜过肖与澄,分明是有意撮合他们,好从琼花宴开始造势,人为塑造一段鸳鸯佳话。
贵女们不甘示弱,在宫女们的协助布置下,铺纸挥毫。
裴昭樱摘了单只耳环,示意宫人将其悬在空中,定下了比箭的规则,能用削了箭头沾石灰的箭穿过耳环,射中五十步外凉亭处悬着的靶子为胜。
五十步的距离不远。
耳环的圆洞小得只容箭堪堪通过,不容分毫失误,但对久经沙场的肖与澄不算难。
“大司空,接弓吧。”皇帝与太后的意思,裴昭樱暂且无力违抗,既在代表皇家的场合,便要履行旨意。
“臣今个恰好手腕酸痛,不便引弓,望殿□□谅。”肖与澄端着架子搪塞拒绝。
他当然知道宫里的人打的什么算盘,裴昭樱即便是残了也是只猛虎,不知何时会一口咬断他的喉咙,不到万不得已,他亦不愿娶这般女子。
众青年面面相觑,不敢说话,互相对了眼色——都说大司空权倾朝野,长公主日薄西山,果然是不假的。
裴昭樱差点脱口而出“不知好歹”,笑容僵硬。
春光正好,她在暖阳底下,一阵发冷,管中窥豹,似觉往后的日子步步煎熬。
她苦笑,本就既盼着肖与澄应,又盼着肖与澄不应,被命运支使,总不知该往何处踏足。
她的落寞落入肖泊眸中,激起不为人知的潮水。
肖泊心中一痛,或许,改变的节点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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