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遥远的阴沉沉的冬天,年轻的王桂枝诞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小红。那小红生的白白净净,柔嫩细腻,身上还覆着一层细细的绒毛,是从天使的翅膀上飘落下来的。她的小手手只有鸡爪那么大,小的可怜,唯有四肢细长,白如冰雕。周英接生走遍乡里,没见过这样的宝贝,美的不可方物。果然,这娃娃儿因为奇美,招了天妒,被那无名的邪恶之神劫走了幼魂,只留下一个嫩儿的身子,在她妈妈的怀抱里,慢慢冰凉。国庆惊傻了。他愣头愣脑的点燃了一盆火,要将小妹妹的身体烤暖和,让她出一口气,挠着他的脸大哭;拱在妈妈的胸口找□□,吧咂吧咂小嘴甜甜的睡去;做着可爱的怪相惹他疼惜。他还想看见她笑,再大一点咿呀学语,叫他一声哥哥,这一切光是想着,就让人幸福啊。可是,突然间,不幸就降临了,将他所有快乐的梦想都碾碎了。桂枝受此打击,一蹶不振,精神上恍恍惚惚的,心灰意冷的挨着日子,和以前判若两人。
这场变故惊动了所有的亲邻,他们从不同的地方赶来探视,百般劝解,全都无济于事。
她依然沉浸在失去娇女的痛苦之中。
姑妈家的两个表哥来接他们了。
万家畈离枣树林村庄四十里地,道林和道友在路上等车就花去了个把小时。那时候车辆少,行人也少,口袋里的钱钞更少。下了车还要走一段不长不短的土石公路,中午了才到舅母家来。
劝解了一番,桂枝才同意上路。
万家畈人家不算少,都是本地人,吃着自家的饭,种着公家的田地。白天里几乎没有闲人。壮劳力都在出工,妇女们铲草皮积肥,为来年的春耕春种作准备。到了晚上,乡亲们都来看他们,嘘寒问暖,送东送西,说笑之声盈耳。
桂枝渐渐的缓过神儿来。
国庆喜欢得很,他一来到姑妈家,就如鱼得水,心情大好。几个大表哥都忙着自己的事,把他当小孩看待。他常常和学朋哥哥和学凤姐姐,还有沈姑妈家的老五老七和玉娟姐姐玩,年龄不相上下。由他们带着认识了村子里的花姐五子等伙伴儿。结成同党,一起上山撵兔子,下河里摸鱼,无尽的乐趣儿在其中。
几天后,沈姑妈请吃饭,说是老早就在攒东西了,就为了这一天的大团圆。沈姑妈的家,就在上面半坡上,一根烟的功夫就到了。孩子们欢天喜地,因想着又有好吃的,忍不住连走带跑,把大人们落在身后。过了一会才到齐。两家人合在一起,十几个人。热热闹闹,和和气气,满屋子的欢喜。国庆羡慕的不行,问道,妈,怎么我们家只……我一个,姑妈家里却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桂枝低着头,半天不吱声,大人们说笑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偏偏那国庆少不更事,接着刚才的话头往下说。手指头指指点点——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个三四五六……哇,沈姑妈家七个,田姑妈家六个……
话音未落,只见从角落里又跑出来一个。穿着一件红绸袄,又大又长 ,长及小腿,露出一双秀巧的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头。小石头滚来滚去,她那灵动的身子骨也跟着扭来扭去,活泼可爱。及至见到生人,吓得躲在柱子后面。那柱子熏的漆黑,给那雪白的小脸上蹭了一块。被她那小手一抓,抓了一朵黑梅,柔美可爱,招人怜惜。国庆心疼的不得了,一把抱起来。给她洗干净了,这才仔细的看了看,一看就怔住了。
妈,妈,这不是我们家的小红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看,这眉眼,这脸型,多像小红啊。
桂枝已经惊呆了,盯着孩子仔细的打量,越看越喜欢,眼珠子移不开。堂屋里已经上好了菜,沈姑父出来,请娘儿俩个就座。那孩子用劲的乱蹬,被沈父给抱走了。
整个席间,桂枝不在状态。人叫吃菜就吃菜,人叫吃饭就吃饭,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惜满满一桌子菜,她只吃了几小口,味同嚼蜡。
国庆则是慌慌张张,左顾右盼。三两口把饭扒完了,碗一丟就跑了出去。溜了一圈儿回来,闷声不响,坐在那里发愣。
田姑妈都看在眼里,跟他们解释道,那是沈姑妈的幺儿,学名玉红。是跟着她婶娘吃奶的。你姑妈老了,哪里还有新鲜的奶水给她吃啊。按说,她都两岁了,也该断奶了。
这不断了吗?已经回家来养了。
沈姑妈忙完了厨房的活儿,过来招呼客人,接过她们的话茬儿。
田姑妈洞察一切,吃过中饭就要走。任凭她姑子如何挽留,就是不肯吃宵夜。还把她侄儿子强行带走。桂枝只得跟在后面,到处瞅,只不见玉红的影子。
沈家留人不住,送了一程回来,收拾收拾屋子。
一到田家,国庆就别着头,不肯理他姑妈。小孩子拧不清,她只跟嫂子说话。苦口婆心的劝解道:我哥青年出征,中年得子,好歹有了国庆这棵苗儿。你命里无女,就不要强求了。不要惦记别人家的闺女。虽说社会上□□的也多,我瞅沈姑妈那阵势,拖也要把孩子拖大,断不肯送人的。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还是拿别的主意。
庆儿他姑,我这也是没办法了呀,我这身子骨,已落下病根了,不能再生育了。
忍不住长吁短叹,怨艾不已。
姑嫂之间叙家常,直到半夜。
从此,这件事情就落地生根,成了他们母子两个的一块心病。
时时鼓动方震,渐渐把他给说动了。老实说,自打见了玉红,他也喜欢上那个伶俐的女孩儿。
主要看沈姑妈的意思,若是松口了,才敢挑明,千万不要强人所难。
方震若有所思,在他妹妹面前略微提了一提。
有他兄长支持,田姑妈这边也热情高涨。主动当起了牵线人,三言两语就把话题点开了。
沈姑妈低着头,不吱声,下意识的把玉红给抱紧了,生怕一丢手就找不到了。
田姑妈进一步开导:
你也是老思想,看不到形势。虽说如今社会好了,养得活一大家子人,但要看怎么个养法。养猫养狗也是养,娇养贵养也是养,那养出来的娃儿可不一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是土包子,一个是公家人,哪样更体面呀?你仔细琢磨琢磨。当妈的都盼着儿女好,你不能给她带来好,还不兴别人给她好啊?我那弟弟是什么人,当过兵打过仗,做过军官的。如今转了业,在市局里当干部,月月领工资。只等房子解决好,就将母子两个接到城里居住。玉红要是给了他们家 ,到时就是城里人了。不比你土墙茅草屋强十百倍啊。那是他们家小红丟了,小红不丟,你能进这么好的人家儿?
一番话说得她又羞又惭。羞的是:她老都老了,咋又得了个幺儿,还爱的心疼肉疼;惭的是:沈家太无能,祖祖辈辈都掉在一个穷坑里爬不起来,几辈子有个头啊。她看看玉红,生的那么好,也和她一样,在这个穷窝里滚泥巴,实是亏了她。忍不住一狠心,对嫂子点了个头,算是默许了。
泪如雨下。
与此同时,她又想起了方家的恩情。缺钱时给钱,缺粮时给粮,换季衣服准时送来,时时处处惦记着这一大家子老小。要是没有方家的周济,老五老六恐怕早就饿死了。
她正愁无以回报。
把玉红送给他们,即报答了往日之恩,女儿又有了好去处,两全其美的事儿啊。
方家人挑了个好日子来领养玉红,欢天喜地的,不知道有多称心。这老话说的好啊,心想事成。心里起个念头,每天把念头放大了念几遍,它竟然就梦想成真了。国庆穿着簇新的衣服 ,一走三蹦,欢快活泼。一路上话不离口,说的都是玉红这玉红那的。
真好,马上就要有个妹妹了,简直是小红的翻版绝妙的复活,失而复得。上天对他们多么温柔,多么眷顾啊!
一行人到了沈家,他们都出来迎接,玉红被她姐姐牵着,也不那么怕生了。只要国庆儿哥哥抱,别人唤也不理。玉娟教她喊舅舅舅母,她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小舌儿伸不开,听起来像家家,家妈,大人们都笑开了。
吃饭时家家、家妈喂她好吃的,小嘴巴油嘟嘟的,脸蛋儿绯红,那墨玉般的眼珠子围着果盘溜溜的乱转,灵动活泼,煞是可爱。桂枝忍不住,挨过来哄哄娃儿,趁势说,宝宝,跟家妈一家好吗?家妈有好多好吃的。她格格的笑个不停,绕着他们转。桂枝又问:宝宝,跟国庆哥哥一家好吗?
要哥哥,要糖糖,糖糖好吃,茄哥哥好吃……
大家又笑,都说这丫头喜欢茄哥哥,过去了定不会闹,应该好养得很。
走时候倒是蛮乖,不哭不闹,牵着国庆的手,蹦蹦跳跳的,欢腾得像只小鹿。方震抱起她,举过头顶,放在肩膀上,将头挨近她。这时候撒泼起来了,不依不饶的。两条腿乱蹬,挣扎着下地。
桂枝说,看你,胡子扎疼人家了,我儿这么小,哪能经起你扎。接过去抱,也还是哭,拼命的扭动。一不留神,就被她挣脱了,转身就跑。小腿灵便得很,三人追她不上。
沈姑妈在里屋,没有出来送客。咋一见玉红,悲喜交集,一把搂在怀里,亲啊哭啊。孩子闹累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摇都摇不醒。
国庆从姑妈的手里接过来,快步如飞,不一会就消失在山道里了。
他爸妈跟在后面追。
也是天不凑巧,他们还没打上车,就下起小雨来了。淅淅沥沥,一阵比一阵密。沈田两家人都派人送伞。但跑步的脚步赶不上下雨的速度。他们全都湿透了。玉红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那娃娃到了生地方,水土不服,加上淋雨,受惊,等等,当天晚上就病了,高烧不退。方震把她带到城里去看病,打了两天针,看看退烧了,又送回去。把这个新孩子交由母子两个照管,自己回城里上班去了。
见玉红好了,国庆欢天喜地,带着她在村子里玩耍。见个人就说,他家里又添了个妹妹。夸这个妹妹如何乖巧,如何懂事听话。
这几天他照顾她,同吃同睡,给她讲故事,说笑话,千方百计逗她玩。才刚刚开始不哭闹着要妈妈了,他就领着她到处炫耀。
其中,有一个少年,名字赵大壮。个子高,身量肥,号称村子里的老大,有几分霸道。胆小的孩子们都怕他,什么都听他的。国庆不怕,还敢对着干。大壮儿叫玩水他偏要上树,大壮叫捉迷藏他偏跳绳儿,就不听大个子指挥。大壮早就不满了,在心里酝酿着治他。可又有几分畏惧,不敢真的下手。这一回逮着机会了。
大壮瞅着他的新妹妹直乐呵,俩手指拉开腮帮子做出怪相吓唬她,吓得她尖叫,哇哇大哭。这还不算啊,这小鬼还变戏法的拿出来一个小瓶瓶,从里面放出来一条蚂蝗,掉在她的脚背上,一会儿就吸上了。那条蚂蝗肥腻腻,滑溜溜,大孩子们都害怕,不敢去弄。玉红吓青了脸,竟然忘了哭,只一个劲儿的喊茄哥哥。国庆那时,正往就近的人家给玉红找水喝。等他端着水回来,孩子们都跑光了,只剩下大壮和玉红。他反剪着双手,歪靠在一颗小树上,望着国庆胜利的笑。揶揄道:你不说你妹妹好吗?怎么赖在地上不起来,打滚儿撒泼呢?
他也顾不得理他,抱起妹妹就走,到家洗脸换衣服,好一阵哄劝,才把她安抚好。也没想别的,只当是怕生。再也不敢丟下她一人,自己单独离开了。
经这一吓,玉红又病了,发烧不说,还闹肚子。夜里也睡不稳,频频醒过来,醒过来就要妈,哭闹不止。不得己,又把她送到城里去看病。方震也被弄得疲惫不堪,还为此影响了工作。
桂枝在心里嘀咕开了,因想自己命里缺女,强求是强求不来的。她还有了一些迷信的想法,认为是她自己心术不正,占有别人家的女儿,夺人所爱,害得人家骨肉分离。这是遭了天遣。老天爷这是在警示她了。由此联想到小红,吓出一身冷汗。要是老天爷继续惩罚她,把这个宝贝也夺走了,那她岂不成了个罪人。要是这样,亲戚们往后,再难见面了。
忍着割肉般的疼痛,她要将玉红送回去了。只待将养几日,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就可以动身了。
国庆起初死活不依,被他妈妈好说歹说,总算应允了。他也害怕这水灵灵的仙草跟小红一样枯萎了。他幼小的心灵受不了同时失去两个妹妹。只是从此以后,他心里就多了一份牵挂,时不时的就缠着他妈去看玉红。
无独有偶,沈姑妈这边自打抱走了玉红,夜夜做噩梦。一会儿梦见池塘,一会儿梦见乱石岗,一会儿梦见荒滩,都是枣树林村庄有名的险处。出过几回事故,被人们给传邪了,传远了。传播到别个乡镇,万家畈的村人们都有所耳闻。
要是把玉红弄丢了,她往后可怎么活啊。说来奇怪,沈姑妈孩子虽多,可最疼爱的就数这个。听见一声哭,心就颤一下,听叫一声妈,心马上就化了。恨不得把她捆在腰带上,寸步不离。
这回离开了这么久,简直就跟害病一样,天天食不甘味,夜难入眠,活脱脱瘦了一大圈儿。
当被告知玉红在舅母家里住不习惯,水土不服要给送回来时,她那心里啊,终于拨云见日,转忧为喜了。
交接的时候,两家父母都很惭愧,都觉得对不住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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