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岗职工围堵省工商局大门时,一把手肖志国正在市里开乡镇企业座谈会。乡镇企业是市里着重强调的重点项目,树立过几个龙头标兵。规模越做越大越做越强,堪称当地的典范。
会后,李墨兰的堂兄李天然哭丧着脸来到她姐姐家里,痛诉自己的苦处。原材料断货啦,打不开市场啦,资金断链子啦,同行业竞争激烈啦等等,都是念不完的生意经。
李墨兰没好气的说,路都给你铺好了铺平了,你自己不好好走,那能怨谁?
姐,姐,不是我不好好走,它其实难走得很。那些老百姓,都玩刁了玩滑了,竟晓得货比三家 。这一比,就把我给比下去了,价格呀,质量啊,什么的……
偷看她紧绷的脸,小声的嘀咕——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你这儿打个杂儿,总比现在的情况好。
你给我打杂儿?说的轻巧。我问你,你除了在社会上混迹,这些年长进了多少?还是那副德行,一点都没改。我给你安排的岗位,做不了三天就嫌烦。社会上上闲散惯了,积习难改。你以为党政机关的大门是那么好进的?
得了吧,姐,你不就是生了一张好脸和一副巧嘴吗?哄的那老头团团转,才混到今天这模样儿。想当初,你在我们家时,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住口——
李墨兰恼怒的一声断喝,吓得天然缩回了头。
你也太放肆了。
乜斜他一眼,高高的扬起头。
我已经凤凰涅槃了,你一只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姐,姐,你志向远大,鲲鹏展翅。小弟这会儿没有饭吃,要到姐的门上来。你是我亲姐,能看着我饿死而坐视不管哪。
有这个哭穷的功夫,你早把厂子办好了。我可告诉你,那些集资款,你不但要原数返还,还要付利息的。我当初扶持你办厂,可没让你鲸吞别人的财产。
这是当然的,姐,只要你再扶我一把,一把就好,我李天然就翻身了。 别说集资款,我还要为国家做贡献,当一个纳税大户。
好,我就信你一回。但是,有个前提,你得把磷肥的质量搞上去,达到方玉青质检小组所要求的那样。
他呀,哎呀!这个人啦,听说他正在省里挨整,整的不轻噢!还为他办了一个专人的学习班,暂时顾不得这一块儿。他哪有什么质检小组,都是志国大哥领导的。
嗯——
她严厉的看他一眼。
姐,你放心,等他回来了,我的质量已经达标了,不是市标,是国际标准。
办企业就要好好的办,严肃认真。不是耍耍嘴皮子就做大做强了。你说你多好的条件啊,要地要人要钱,哪一样作过难。别人批不了硫酸,你能批到;别人要不了指标,你能要到。除了好好把你的厂子整顿一下,做出绩效来给我看,你还有什么可做的。
是,听领导姐姐的话,就是听党的话,这一回,我要撸起袖子干革命。
李天然的革命干的可谓轰轰烈烈。他的磷肥厂又扩大了生产量,成吨成吨的往外拉,消化到各个乡镇的农户家里 。暂时不收钱,要等到秋后算账。农民们刚开始都买他的磷肥。这不是李市长打造的红心企业吗,冲着这点也是舍得花钱的 。成车成车的往回拉。拉回来一看 ,发现不对,价格太贵了。摸摸口袋,心疼的不行,就不怎么买了。可是,不买不行啊,有乡政府出面往下压,老大的不乐意,但也还是勉强要了。你不要能怎么,人家都送货上门了。大家都堆家里了,一两个人想抗议,怕是抗不过啊。反正总要施肥的,买个猪娃还一瓢水一瓢糠的喂,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的农作物,不施肥就不肯长,买谁不是买, 收成好点就在里面了。而且,这天然二合一磷肥厂生产出来的东西,听说是用鸟粪和动物的骨头做成的。与别个厂家不一样。磷肥含量高,肥期长,一季可当两季用。算算成本,其实差不多。
这李天然是个江湖油子,巧舌如簧。他不知从哪里弄那么多的鸟粪和动物的骨头来忽悠农民买他的单。镇长们是相信了的。或者说,他们情愿相信这些宣传是真实可靠的、没有掺杂使假。反正,有上头替他们挡着。最起码,工商局没说是虚假广告。质检报告也过了关。最后一关就是收钱。那还不好说,羊毛出在羊身上,直接从卖粮款里面扣就行了。
磷肥压了两年,第三年继续。到了第四年,不那么顺利了,群众的怨声很大。有的要么不交粮。有的是交了粮扣提留扣肥钱,就所剩无几了。还有一部分人干脆不种田,宁愿让它荒着,天南地北的到处打工。
等方玉青从省里回来时,体制改革的大局基本上稳定下来。但就这稳定而言,耗时好几年,前前后后花费的心力、口舌、脚力无以言计,疲惫不堪。他对每一个下来的人逐一走访,解决他们的生活难题,帮忙寻求就业岗位,不亚于他本人也亲历了一次下岗再就业。等把大部分人安排妥帖,他这才有精力抽出身来协助一把手所管控的方方面面。
他这一协助,听到最多的都是磷肥厂的负面消息。他下乡走访了几次,回来后心思沉重。他找到一把手,核实具体的情况。肖志国轻描淡写的,就把话题引开了。
玉青,我们工商局,这回可把人丟大了,都丟到省里去了。我看啦,类似刘双玲这种人还不止一个。还有那个搞邪教的陈茂林就要从牢里放回来了。这个人可不是善茬儿,早晚要找你纠缠。你呀,把心操在自己职权管辖范围内。别的方面,有我哩。
他这不还没回来吗?我说的是磷肥厂的事。
磷肥厂是市里打造的龙头企业。我们工商局也是秉着红心护农的初心出资出力的。怎么?你对它有什么怀疑吗?你这怀疑不光是对李天然本人,而是对上面的领导失去信心。
我听说下面的反应很强烈,农民拒绝买这家的磷肥,都是迫于压力。
农民的话你也信,他们都是短眼光,看不到长远。这钙镁磷可不比一般的厂家,它磷肥含量高,肥期长,一季可当两季用……
他突然住了口,自己说的话怎么这么像李天然的宣传广告呢?
农民的话都不信,我们还能信谁的话。他们自己种田,自己旱涝保收,靠的是什么?是他们勤劳的双手。不像某些人,一天到晚唱高调。
——高调都唱不准,老跑调子。
你——
肖志国气的难受,脸色阴沉。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说出几句自为很有分量的话来。
我是一把手,企业这一块有我管。你只把刘双玲陈茂林这一类人物管好,别再闹到省里去了。
方玉青心里好堵,他明知道有问题,又苦于无从着手。前面有肖志国挡着,后面有李市长撑着,他夾在中间,左右伸展不开。他深知一个副局长,人微言轻,受人掣肘,要想腾开手脚,其实难得很。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老局长。因为秉公执法,得罪了某些人,一条腿都被人打折了。到老了全身无力,靠一根拐杖行走。
我站在这儿好好的,四肢健全,行动自如。而且,毫不夸张的说,自己还年轻得很,有的是力量与人抗衡。
想到这里,他又和肖志国激烈交锋了一次,毫无进展。他还是那几句老话,市里出面的啦,只待进一步改进啦……关于质检报告,却只字不提。生怕触动了这个雷区,伤及自己。
我只想要一个质检报告,咋就这么难?难道这不是一个工商局长最起码的职业操守吗?
玉青,你别逼我了,请放宽心好了。别再追问了,好吗?你容我好好斟酌斟酌。我也是枣树林出来的,知道农民的苦。我怎么会做出这等没良心的事来。我们天天喊破嗓子,都是为了维护农民利益。这一块我比什么都更勤勉,更忠于职守,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党。我会用事实证明给你看。
他给他看的是一份各个指标都合格的质检报告。
他被他逼得无话可说……
他从此以后把企业的这一块看得死死的,不容下面插手,哪怕是过问一下都被视为越权。还在方玉青面前着重强调了这一点。
这样一来,李天然有恃无恐,几年下来就成了磷肥一霸。生意越做越大,波及的范围也越来越广。与此同时,农民抛荒的田地越来越多。
当然,李天然的蓬勃发展,得益于肖志国的网开一面。他自为功劳卓著,是时候为自己捞点个人资本了。脸嘴子一变,向李墨兰诉起苦来。
市长,你也该管管你的好老乡好同学了。他……简直太有气焰了,马上要压过我一头,逼得我步步后退,——差一点,连企业的家都当不了了。你说,我这个一把手还怎么干下去。
怎么了?
李墨兰佯装无知的欣赏着他的刻意表演。
我响应你的号召,把企业的这一块搞上去了 。打开了天然的供应市场,想让他的厂子尽快的红火起来。这不,刚刚有点起色,就有人出来作梗,非要来一个停工停产,全面整顿。这不是要砸他厂子的牌子,砸你领导大人的脸吗?我们撇开经济利益不谈。单说他要停产整顿这一条,就是给市委的决策摸黑,给我这个老上级摆了一副难下的棋。我是走也走不通,停又停不下来。
……
我……我差不多要被他驾空了……
我们……再难在一起共事了。
我看,是你不想和他一起共事了吧。怎么了?伸手时被他捉了个正着?
兰,看你这话说的……这玩笑开的忒大了些。
哼……
这么多年,我们都共得好好的,自打……自打你一来,我们……就共不下去了。
李墨兰默默的,沉吟了半晌,似笑非笑的审视着肖志国那张黑黑的长脸,和那脸上复杂的表情,一语道破天机。
你不是和他共不下去,也不是没有台阶下。你这是逮着个机会就向我要好处来了,还把坏处都留给他。我说的是吗?
要不,我咋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兼心脏上的起搏器呢?反过来,你也是,我们彼此彼此,太心有灵犀了。
给你一个南城办事处的一把手,你干不干?
兰,我想进财政局。
人心不足蛇吞象。
兰,你放心,那套别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不见得……
李墨兰想起上次费尽心机把玉青哥请进别墅所遭到的冷遇。至今难以释怀。叹了口气,真真假假的说:
被某个人知道,我还巴望不得呢。可惜,别墅再好,也是空中楼阁,缺少一点别样的情味儿,没有人间的烟火气。
肖志国不知所云,接着说道:要是还少些什么,我都及时的供应上。时令蔬果,生鲜冷冻,应有尽有。
去你的……谁稀罕你的生鲜冷冻。
你只养好自己的心,保持鲜活,别把它冷冻起来了。
说笑打趣间,前程都铺陈好了。肖志国从内心里感谢方玉青。要不是托他之故,自己还上不到这么快 。可能还得延迟个一年半载的。同时,又对他陡生怜悯 。这以后,不知他能不能圆满过了磷肥厂这道关。
李墨兰在心里想到,这回我来个釜底抽薪,把这两个尴尬人物都推到前线上去,看看到头来,都有些什么好收场。
她在心里说,玉青哥啊玉青哥 ,从今往后,我俩都得到台子上来,而不是再由我一人唱独角戏了。
她打扫打扫灰暗的幕场,为下一轮的戏份做准备,准备的还满充分哦。
方玉青怎么都想不明白 ,肖志国竟然说走就走了,事先连一点征兆都没有。连一声招呼都不打,这在历史上尚属先例。从来没有哪一个一把手,因为跟同僚关系不睦就有理由被调走的。而且走得那是一个及时啊,把所有的矛盾都避开,给他留下大片的空白。不过,这空白正好由他去填补。如果,上面不再安排人下来,或者说暂时不安排;那他这个二把手,当的也有几分扬眉吐气了。至少,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再压他一头,会上会下讥讽他越权。他现在想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没人跟他唱反调。
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整顿磷肥厂。这才刚刚开了个头,就被迎头一阵棒喝,王强给软禁起来了。
他给李市长打了个电话,用了一种谦卑的语气,几乎不是他的风格。
电话那头的人冷冷的酸酸的说:
玉青哥,如果不是因为王强,你是吝啬给我打电话的。不过,我很高兴,这说明,你终于可以放下身段了。
单为这一点,他也是有理由在高级病房里住下去的。
说完,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挂了又拿起来,还想再说些什么。那时候,办公室里来人了,又依依不舍的放下来。恍惚了好一会儿,方进入日常的工作状态。
方玉青怔怔的,在他的办公桌上来回的敲击键盘。他的几个队员收到指示,及时赶到。
局长,我们下一步怎么办,肯定不能开着车进去了。在这风雪天里,说不定 ,一不小心又被推下来一堆滚石,和上回一样,连人带车,一起滚下山坡。而人家给出的理由,还是泥石流和次生灾害,根本与人无关。
江小波,就你嘴快,还尽说不吉利的话。你怎么知道我们就不吸取教训,还走上回的老路。
夏禾说完,看着俞大江和王锐力,用目光探寻他们的意见。
我们这一次下去,把车停在青龙潭镇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徒步上山。而且不能走大路,从后山抄小路上去。那里有一个仓库,堆积着原材料。我们的质检小组先从原材料上着手,然后再检验成品,这样就比较安全可靠,也不会遇到多大的阻力。
方玉青点点头又苦笑着摇摇头。
成刚自嘲道:工商局办案子,搞的跟私人侦探一样 ,见不得光了还。
夏禾:
不然呢,能怎么样?人家有背景嘛!
俞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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