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身蓝靛深衣,上绣鎏金龙凤纹,腰佩游龙玉,俨然身份尊贵。
荼认得此人。
他乃是当今楚王之弟,名唤作良夫。
想来便是他,策划了这场刺杀。
荼不动声色地看着身后密密麻麻的追兵,火把连天,几乎要将天幕照亮。
“同为楚国宗室,公子与外国勾结,叔侄阋墙,可有想过昔日共叔段之教训?”
她看着这人风度翩翩不染尘埃的样子,冷声道。
“呵,如今郑王室的亡魂恐怕还教韩人拘于新郑,惶惶不得出呢吧。何况,”提起如今业已灭亡的郑国,熊良夫眼底划过一丝轻蔑。
荼见他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心中对芈随的身份更加确定。
他朝她走近一步,荼下意识拔出匕首对着他。
身后的兵卒见状也立刻抽刀,一时间刀剑出鞘声不绝于耳。
熊良夫却果真立定在原地,抬手阻止手下,只是看着她,笑道,“姑娘何必如此呢?岂不闻……鬼谷子有云,‘因其势以成之,因其敌以制之’?某此次前来,不为树敌,只为结友。”
荼听他这样说,心下微松。
或许,今日,此人的目标不是芈随,而是……她。
抬起头,便见熊良夫目光如炬,正定定望着她的眼睛,像是要从中读出什么端倪。
她扮成舞姬潜入宴中,此刻那身环佩叮当的长裙还穿在身上。
乐人舞姬乃是贱役,即便献艺,也是不被允许同主宾对视的。
“前些日子,某从母亲那里,听说一桩旧事。”
他一面说,一面看着她那双妖异的眼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荼脸色骤变,下一刻,身后兵卒手中火把竟然尽数熄灭!
熊良夫一愣,随即低低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姑娘果然是好本事。不愧是闻章台排名第一的杀手。”顿了顿,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唯有他的声音在寂静中分外清晰,“既然姑娘对自己的身世并无兴趣,那么……当年阳城君一案,姑娘可有兴趣?”
荼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面上仍无一点儿动容之色。
熊良夫也不急,只是笑了笑:“某今日来,不过是想给姑娘一个,新的机会。某对姑娘并无恶意,只是,”他盯着她那张宛如神赐的脸,已不再掩饰眼底的惊艳之色,口中仍然不急不缓继续道,“怕姑娘信错了人,来日……自己反倒追悔莫及。”
说罢,他不再等她回答,一枚冷玉被扔进她怀里,熊良夫竟挥退手下,转身走了。
“某不求姑娘今日就想通了,但倘若哪一天,姑娘回心转意了……大可拿着这枚玉牌,再来一见。某在瑶台,静候佳音。”
从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荼跟在熊良夫的身后,将他们围困住的人似乎得到了指令,也并未再拦。
身后兀然传来一声惊叫,谁的火把被失手扔在地上,草垛毫无征兆燃起火焰,顿时一片兵慌马乱。
熊熊火焰越燃越旺,和幽绿的鬼火相映成趣,仿若幽都之景。
听到动静,荼脚步不停,马不停蹄走上回府的路。
这熊良夫来者不善,难保没在府中留下几个杀手,将计就计、调虎离山,芈随那个病病殃殃的模样,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她在暗夜中疯狂奔跑,几乎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终于在天光破晓之前,回到那小池塘边,找到了他。
“芈随!”
她喘着气在他面前停下来,先一步喊出他的名字,想要确认他是否无恙。
“我在这里。”
少年从树下阴影走出来,晨间的第一缕光恰好将他纤弱苍白的侧脸照亮,一看到她,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像是邀功一般对她说:
“我好好保住自己的命了。”
荼可不吃他这一套,见他没事,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想起了宴上的未尽之事。
她勾唇一笑,双手环胸,看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现在追兵散了,我们可以好好地,聊聊‘棺材板’的事儿了。”
芈随果然又露出那副无辜之色,甚至眼底还隐隐有些兴奋:“你想怎么杀我?”
听到这话,荼就气不打一处来,身上的新伤旧伤此刻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天光恰在此时泛起鱼肚白,她累极了,一口气没喘上来,在少年的一声惊呼中,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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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睛,荼感觉一阵难以抵御的困乏。
白色纱帐搭在床边,她微微侧头,帐外影影绰绰,有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一根红线从帐内向外延伸,微微颤动着,缠在她的手腕上。
一个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好奇,问:“先生,如何?”
一声略显厚重的声音沉吟片刻后,答道:“这位姑娘……只是劳形太过,修养几日,便自然会大好了。”
“这样吗?”芈随的声音好像有点儿失望,对他的回答不大满意,微微压低了声音,像是自言自语,“看来先生的医术也不大精妙……”
声音虽小,可在这落针可闻的室内,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手上的红绳猛地一颤,那疾医以为他是在责备他,连忙跪地行礼:“仆绝不敢对公子有所欺瞒!小仆所言句句属实,未有不尽心尽力之处啊!这位姑娘她确实是——”
荼觉得好笑。
她早看这人不顺眼了。
楚国不似他国,对男女之间的限制并不那么多,在特殊的节日,男女之间甚至共处一台,欢歌乐舞。
荼自小在楚国闻章台中长大,又以美貌与智谋见长,最少不得与这些掌握权势的男人们接触,对此更是漠然。
这位疾医却恰恰相反,他来自鲁国,据说曾是孟轲门下弟子,一天到晚就爱念着他的“男女授受不亲”。
她刚入府的时候怕芈随自刎,日日夜夜守在他房里,这疾医便看她百般不顺眼,每每在他屋里见了她,就吹胡子瞪眼的,好不威风。
如今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还不是要被这个疯疯傻傻的家伙捉弄出一身冷汗来?
心里虽是这样想,她还是坐起身,微微拢起纱帐,软声喊:“……公子。”
芈随的脚步声立刻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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