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月蒙上了云影,雾毛毛的不甚清朗。
吉普车行驶在路上。车上无人说话,裴怀良眉头紧锁,散发着肃杀的气息,全然不似方才那个醉心玩乐的老头。
寨子占地面积大,阮氏的几座院落相距较远,呈不等边直角三角形。阮决明的宅邸在东,阮法夏的在西,阮忍冬以前的居所在中间,而主宅则在之上的更深处,隐没在林间。
约莫十分钟,吉普车拐上坡道,电动铁门打开,车开了进去,停在了院子里。
裴辛夷坐门边的位子,先下了车,扶着裴怀良下来。他甩开她的手,急急忙忙往宅邸里去。
宅子里几乎所有的灯都打开了,一楼乌泱泱挤了一群马仔,纷乱地争吵着什么。
见着一行人走进,他们渐渐停了下来。
有人招呼道:“刀哥,良叔,夏姑……”又道,“裴小姐。”
只有裴辛夷理会,同他颔首。她有印象,他是抬棺人之一,应当是良姜的亲信。若按如今洪门简化了的规矩,阮忍冬为坐馆,良姜是揸数(揸fit人),这人就算红棍,即打手头目。
阿梅迎了上来,脸上挂着泪痕,眼睛又红又肿,显然已哭了好几场。她说:“太太在楼上。”
裴怀良迈步往前走,那红棍跟在后边,愤然道:“良叔!请您为姜哥做主,兄弟们相信姜哥不是那样的人。”
“那样的人?”裴怀良奇怪地嘀咕一声,示意他退开。
一行人上了楼,就见裴繁缕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拢着靛蓝色披肩,低声啜泣。除却披肩,她的衣衫上淌着大大小小的血迹。
“阮太,这是怎么回事?”裴辛夷故作关切地问。
裴繁缕抬起头,朦胧之中瞧清见是裴辛夷,狠瞪了一眼,转而看向其余人。触及阮决明的视线,她似乎瑟缩了一下。
阿梅支吾着说:“太太说她根本记不得了……”
先前那通电话是阿梅打来的,说是良姜想要侵犯太太,太太极力抗争,错手杀了他。
裴怀良不相信,与裴辛夷一样,他认为裴繁缕没有杀人的胆量,更没有这个能力。他沉吟片刻,说:“先去看看。”
没有宾语,但人人都知道指的是良姜及“案发现场”。
房间里有马仔驻守,身强力壮的青年不忍注视地上惨状,个个盯住墙,眼里充满了愤怒与迷茫。
阮法夏走在前面,正要踏进去,忽然收回了步子。裴怀良从她身边挤进去,也是一顿。
只见案几旁,良姜面贴地,倒在血泊之中,脖颈上一道伤口又长又深。而凶器——良姜随身的爪子刀——就置在一旁,血覆盖了刀尖。
暂时看不出其他的争斗痕迹,若是一刀致命,“凶手”的确起了杀心,下手极狠。
裴怀良蹲下身查探一番,皱眉道:“还等什么,赶快盖上!”
佣人、马仔好几人急急忙忙冲进来,整理遗体与现场。
“良叔,你这叫‘破坏现场’,不太好吧。”裴辛夷说。
裴怀良睇她一眼,一边往客厅走一边说:“不是阿叔说,你要少看点推理小说。阮忍冬头七还没过,就发生这样的事,不好。”
“良叔。”阮决明说,“这件事我来处理,劳您费心了。”
“不,你让我先捋清清楚。”
*
客厅这边,裴繁缕情绪缓和了些,望着地毯上的花纹怔愣出神。
阮决明没有走得太近,将手搭在沙发靠背上,说:“大嫂,很遗憾发生了这样事,但还要麻烦你把事情给我们讲一讲。”
“梅……”裴繁缕扫视在场的人,顿了顿说,“之前我头痛,吃了药准备休息,可良姜让我去他房间,说有重要的事。我想他跟了冬哥这么久,值得信任,就去了。哪知……哪知他突然失心疯,要我……我没有办法,可能吃了药的缘故,我记不得发生了什么,醒来就发现他倒在我旁边,已经没气了。”
阮法夏带着几分怀疑,问:“什么药?你是说你不记得你杀了他?”
“杀”字一出,气氛骤然降到冰点。
当时,裴繁缕没说完的名字是“梅”。她确定除了止头痛的药以外,没有别的东西能让她昏迷。她以为是裴辛夷收买了阿梅下药,要让她背负“私通”罪名,可自己还好好的。
良姜反而死了,还背负了不忠不义的罪名——勾义嫂是江湖大忌。
是谁?这个人手段阴狠,视良姜为障碍。
如果是阮决明,为什么要做掉良姜,这样只会显得阮忍冬也是他害死的。她不觉得他好心到要替她顶罪。
那么是阮法夏?夏姑看上去只是少女,实际上替佛爷掌握着金三角一隅,其夫家的势力亦不容小觑。
到底是谁?
裴繁缕偷瞄了阮决明一眼,他神情平常,令她猜不透是何意,只好含糊地说:“情急之下我确实拿了他的刀,但……”
阮法夏打断她,“你放心,就算在律法上,这只能算‘过失杀人’,我们不会为难你,只要你实话实说。”
正在这时,楼下的人通报,“佛爷来了!”
*
阮商陆杵着权杖一步步走上来,权杖的把手上端镶着银制狼头,狼牙以祖母绿宝石打造。
这样的骨节权杖共有三把,由柬埔寨最好的工匠打造,柄上刻有婆罗经文。阮商陆这支镶狼首,裴怀荣那支镶虎头,最后一把在裴怀良那里,把手缠绕吐信的蛇。他说自己还未到需要拐杖的年纪,很少携带。
越是他们这样的人,越是看重联系,除了姻亲,信物是另一个重要的证明。
客厅里以立正姿势站好,鞠躬道:“佛爷。”
阮商陆压了压手,在单人沙发上落座。他梳着背头,脸部有些松弛,依旧轮廓深邃。这样看,阮决明与他有几分相似之处。
楼下的一些人跟着阮商陆上楼,躲在楼梯上探头探脑。南方一系的那位红棍被身后的人推搡着,踉跄地闯进客厅。
阮商陆掀起眼帘瞧了他一眼,缓缓道:“明,你哥头七还没过,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说罢才远远朝阮决明看去。
阮决明微微欠身,“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才出了这样的事,您爸只管责罚我。”
阮商陆长“嗯”了一声,忽地将拐杖跺地,眼神随之变得凌厉,说:“混账!”
阮决明不显势弱,说:“良姜为人正直,深得大哥信任,没人想到他有这个歹心。”
阮商陆轻哼一声,朝其余人一一看过去,“死人当然不会说话。”
看到裴辛夷那里,见她毫不避讳他的审视,他问:“这是?”
她以白话答:“佛爷,我是辛夷。”
阮商陆点了点头,“裴六?一晃竟这么多年了。”说罢浅浅叹息,接着问,“刚才你在?”
裴辛夷以眼神询问旁人,南星小声翻译后,她回说:“刚才在刀哥那边,同良叔叙旧。”自然是不能说在打牌的,让佛爷知道了不晓得有什么后果。
阮商陆又问:“夏呢?”
阮法夏顿了一下,说:“我也在二哥那儿,许久没见良叔,同他说说话。”
“你们就这样把大嫂一个人扔在这里?”阮商陆如此说,似乎关切得紧。
裴繁缕心里发苦,人人都是言语关切,却不曾挂记在心。她说:“不关他们的事。”
阮商陆这才对她说:“老四,让你受委屈了。”
一直在察言观色的红棍上前两步,直接单膝下跪,说:“佛爷,良叔,请您二位调查!兄弟们实在不能接受……”
后边又上来几人,生拉硬拽,劝他走。
阮商陆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不要有事没事下跪,你站起来说。”
红棍感激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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