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裴执安问完便昏沉睡去,虞时安还未思索,便被匆匆赶来的裴家仆从拦了出去。
官船在江上晃晃悠悠走了几天,两岸的景色从京畿的繁华渐渐变得荒凉。
湿冷的江风裹着水汽灌进船舱,混着霉味和众人身上经久不散的汗味,闷得人胸口发堵。
就在这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时,船上的气氛却诡异地热闹起来。
这日晚间,船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小码头靠了岸。
早有仆从抬着食盒、酒坛归来,还有几个抱着乐器的歌女鱼贯登船。
原本拥挤的船舱被清出一块地方,铺上毡毯,摆开矮桌。
酒肉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与舱内原有的气味格格不入。
虞时安被锦书拉着,随分家一同入座。
很快,主角登场。
裴执安的父亲裴文度,换上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锦袍,虽难掩落魄,却也将流放的狼狈扫去了七分。
他面带矜持笑意,在几个管事模样的人的簇拥下,走到主位。
“诸位,”裴文度举杯,声音洪亮,与那日院中训子时的疲惫沙哑判若两人,“今日裴某聊备薄酒,一为犒劳押解辛苦的官差弟兄,二来,也是庆贺我等即将脱离樊笼,另有一番际遇!”
底下顿时一片应和之声,多是裴家旁支和依附的门人,他们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般的兴奋。
虞时安听了半晌,心底冷笑。
这哪是流放,分明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裴文度已经投靠新帝,借这水路去往南境,为那位新主子寻找奇珍异宝。
宴上觥筹交错,众人推杯换盏。歌女抱着琵琶,咿咿呀呀唱起软绵的江南小调。
裴家众人脸上堆着笑,说着奉承话,仿佛忘了戴罪之身,忘了家族蒙难,也忘了那个病倒在阴暗角落里的少年。
裴家主家几十口人,只有裴执安不在。
虞时安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兴奋或麻木的脸,最后落在主位的裴文度身上。
有人似不经意问起裴执安为何不来,裴文度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挥挥手,用一种混合着无奈与撇清的语调道:“大喜的日子,不提他了,不提了……”
轻描淡写,便将曾经最引以为豪的孩子,隔绝在外。
世态炎凉,人心易变,在这方小小的船舱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虞时安觉得胸口堵得厉害,那酒肉香气闻着只令人作呕。她悄悄对锦书说:“云姨,这里闷,我出去透透气。”
她没去甲板,而是绕开喧嚣,沿着昏暗的甬道向船尾走去。
随行的老医官,就住在附近的小隔间里。
隔间药味浓重,老医官正就着油灯整理药材,见来个面生的小姑娘,有些诧异。
“老先生,”虞时安福了一礼,“我想求个方子。”
“谁不适啊?”
“裴二公子,裴执安。”虞时安抬起脸。油灯的光晕映在她脸上,那张生得明媚的小脸还带着点孩童未褪的柔软弧度,一双杏眼清澈执拗,亮得惊人,“您应该知道他的病情,高热不退,咳嗽得厉害,白日里几乎粒米未进。”
老医官皱了眉,显然知道裴执安的处境,为难道:“小姑娘,不是老夫不肯。上头有吩咐,他的药……”
虞时安上前一步,声音压低却清晰:“老先生,您行医济世,当知人命关天。裴二公子是裴大人唯一的嫡子。如今船上看着热闹,裴大人因形势所迫无法关照,可若嫡子真有个三长两短,日后他回想起来,知道他无药可医,迁怒于人,第一个想到的会是谁?”
她顿了顿,看着老医官闪烁的眼神,继续道:“您此刻悄悄给了方子,若他日裴二公子好转,这功劳自然是您的。若真不好了,也与您无干,您不过是尽了本分。但若见死不救,日后清算起来,您又当如何自处?”
半是提醒半是威胁的话,击中了老医官的顾虑。他沉吟片刻,终是提笔写下药方:“按此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
虞时安仔细记下,接过方子,郑重行礼:“多谢老先生赠方之恩。”
她领了药材,又寻了个小泥炉和药罐,偷偷拿到一处背风的角落。
这里远离前方的笙歌,只有江水永不停歇的拍岸声。
虞时安也不挑,席地而坐,小心生火煎药。
跳动的火苗映着她的身影,她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神情却专注无比。
苦涩的药气升腾起来,混在潮湿的江风里,飘到了船舱深处。
阴暗的角落里,裴执安蜷缩在薄被中,意识昏沉。
他梦回到裴府书房,母亲正温柔地教他辨香:“这是沉水香,可以安神静气。”
画面一转,是父亲严厉的面孔,督促他背诵《礼记》:“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执安,你是我裴家嫡子,当为众人表率!”
他一直是裴家的骄傲,是京中交口称赞的端方君子,风姿清举,如高岭之雪,芝兰玉树,从未让人失望。
可那日,他第一次明确地忤逆了父亲。
“婚书乃是帝后所赐……此心早已认定,她是吾妻。”
眼前是父亲那张混杂着冰冷与失望的脸。
“执安不孝,三拜为别……”
梦中再次出现冰冷的雨水,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格外清晰。那二十脊杖,不仅打在身上,更将他十几年的信念打得摇摇欲坠,昔日所学被残酷现实摧折得零落成泥。
好冷……
他蜷缩得更紧,牙齿打颤。
冰冷的黑暗中,他颠倒着默背那些圣贤之文,试图从那熟悉的字句中汲取一丝暖意。
“君子忧道不忧贫……”
“君子求诸己……”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他咬牙默念,双手紧紧攥着。
可为何无人告诉他,原来做一个君子,这般难,这般冷,冷得彻骨。
就在他几乎被黑暗吞噬时,一缕微光,伴着轻盈的脚步声靠近。
他醒了神,费力抬眼,模糊的视线里,一个穿着杏粉衣衫的小姑娘逆光走来。
她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陶碗。烛火将她身形勾勒出暖融融的轮廓,那张糖糕似的白皙小脸在昏暗中仿佛自带柔光,明媚可爱,与这污浊阴暗的舱房格格不入。
是那个……送他伞的,叫余元的小姑娘。
虞时安走到他身边蹲下,将药碗轻轻放下。借着光,她看清了他的样子,心头猛地一紧。
不过几日,他竟清减得这般厉害。面色苍白如纸,唯因高热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那双原本清冷如寒星的眼眸,此刻像蒙了一层雾,长睫湿漉漉地垂着,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他蜷在阴影里,像一株被暴风雨摧折的名贵玉兰,破碎而脆弱。
“二哥哥,”虞时安放柔了声音,“该吃药了。”
裴执安涣散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她糖糕似的小脸上。
不是本家,唤他应当带姓。
但这些日子,本家中最亲近他的幼弟都没有前来。
一向守礼的裴执安没有纠正她,只沙哑开口:“你怎么来了?”
“我求了药来。”虞时安端起碗试了试温度,递到他唇边,“二哥哥把药喝了,喝了才能好。”
裴执安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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