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还不大能回过神来,兀自坐着发了一会儿的呆,就觉得手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扭头看去,竟然是苍狗。
黑猫眯着碧绿色的眼睛,朝她看看,懒洋洋地喵了一声。
她的脑子终于重新转起来。
苍狗肯定没有跟着他们一起来浮生山。所以,这只是她自己脑海里产生的幻象。
看来,这场试炼并非完全陌生,其间发生的种种,可能因他们过往的记忆、经历,而受到影响,生出变数。这对他们而言,或许是机会,也或许是挑战。
必须小心分辨,时刻警惕。
而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云别尘,再商量对策。
她立刻从小榻上起身,四处走动,扬声呼喊:“师尊,你在吗?师尊?”
四下里无人应声,只有树上两只鸟雀,叽叽喳喳地叫得欢。
此刻外界已快要入冬,幻境里却仿佛是好春光。正是一个艳阳天,阳光暖融融地落下来,晒得人都发懒,瓦顶也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她逛了一圈,发现这是一座三进的宅子,应当是户殷实人家,只是里面空空荡荡,一个婢女侍人也看不见,多少显得有些诡异。
她自己思索了片刻,也有些没主意。
现今只知道,要想通过后土的试炼,需要两人相互忠诚,彼此坚信。但是,这忠诚指的到底是什么,她全无头绪。
她与云别尘之间,究竟算是一种什么关系呢?后土想要看见的,是师慈徒孝,还是……
她对他是什么心思,她自己明白。但是他到底是怎样看她的,她一点也没弄清楚。这其中,如果生出差池来,就会导致天大的问题。
她不由懊悔,这试炼来得也太猝不及防了,竟然趁人打瞌睡的时候偷袭,连一点准备的时间也不给,简直可以称为出其不意,不讲武德。
早知如此,昨夜便不该睡,应该抓紧时间和云别尘商议一下的,至少该明确基本的应对原则。
而眼下,只能祈祷在两人相逢之前,不要生出什么变故。
她确定他不在宅子里,便向苍狗道:“我要出去找师尊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上街?”
黑猫卷起身子,专心舔**,全当没听见。
她就小声嘀咕:“在山上懒,在幻境里更懒,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唐止大概已经把你养成猪了。”
话音未落,却险些和一个
人撞个满怀。
她吓了一跳,连忙躲闪,就见一个女子,挑起眉来看她,“小姐急急忙忙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小姐?说的是她吗?
黎江雪愣了愣,揣着小心问:“我是谁?
“您是白日做梦,睡昏头了吗?”对方笑得有些凉,“您是太史令的独女,大人远在王都为官,您就是府中唯一的主子。”
“那你又是谁?”
“老身是府里的管事,人称侯姑姑。我自幼追随大人,情同手足,大人临走前交待,要我好生看牢你,代行母职。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人说话极不客气,神态威严,气度不凡,更离奇的是,似乎吃不准她究竟多大年纪,越细看,越是没有主意。
不过三两句间,倒是将黎江雪目前的处境介绍得很分明。
她心里就道,她的猜想果然没错,在幻境里,除去真正要紧的考验,其余地方都不会与她为难。就好像这侯姑姑,听她一问三不知,也丝毫不会生疑。
她无暇多说,只向对方点点头,“没有了,姑姑辛苦,我出门一趟。”
说着,闪身就从门边挤过。
她满心惦记着要找云别尘,嫌走路太慢,脚尖一点,就想施展轻功。却不料,没能腾身而起,反而绊了个趔趄。
侯姑姑就看她一眼,“哟,小姐大白天的,就喝醉了?”
黎江雪没空听她嘲讽,呆了呆,扬起右手。
月升剑并未如期出现。无论她怎么暗中使力,怎么在心里呼唤,命剑似乎和她的血脉切断了联系,无影无踪。
她顿时发急,劈手便朝一旁花盆打去。花盆安然无恙,她掌心空空荡荡,哪有半点灵流的痕迹。
“这是闹的哪门子疯呀。”侯姑姑摇着头,径直向里走去,口中还自言自语,“大人将小姐交给我照看,不但没能成器,反而还多添了一项疯病。哎呦,难喽。”
黎江雪站在门外的艳阳底下,后背一阵发凉。
她没有灵力了。
在这个世界过了这样久,她已经不习惯身为普通人的生活,此刻只觉得像断了臂膀,无助得很,整个人都没有安全感。
后土是认为,只有回归肉体凡胎,才更能考验受试者的心性吗?
那刻意将他们二人分开,又是什么安排?
她来不及多想,心下先慌张起来。
云别尘的体质太差了,当日在碧落镇,便被老郎中说过,此生还没见
过比他更糟糕的。平日里,他全靠有修行的底子在,才能勉强支撑。但是现下,失去了灵力护体,他会怎么样?能不能经得住?
不行,得赶紧找到他!
她急得不行,没有轻功,就用两条腿跑,只见外面街市繁华,车水马龙,然而偌大一座城,如此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正无措间,却听街边有人闲话。
“哎,听说了吗?上月被抄家的那个大官,她家儿子要被罚没进教坊司啦。”
“真的?就是那个传说长得跟神仙似的,多少人家上赶着求娶的公子?”
“嗐,还神仙呢,如今落魄啦,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啊。进了这种地方,往后可就是凭栏卖笑伺候人的喽。”
“巧了,我刚打教坊司门口路过,正瞧见官差在押送人呢。漂亮是真漂亮,只是瞧着柔柔弱弱的,身子不大行的模样,也不知踏进那扇门,能经得起几日的折腾。”
黎江雪心里咯噔一声,额角突突跳起来。
试炼里听见的每一句话,都不是无的放矢,必然和她的任务有什么联系。
她觉得那就是她要找的人。
她一把拉住那路人,“教坊司在哪儿?”
对方指了一条路,她拔腿狂奔而去。
到得门前时,正见一个遍身绫罗,上了岁数的男人,在大声抱怨。
“你们这些当差的,都是肉上飞的苍蝇,不沾到油水不肯罢休,一天天的,有完没完呐?”他手中团扇都快戳到对方脸上去了,“你可弄清楚,这是家里获了罪,被官府发落下来,充作官伎的。这本来就该归我们的!你倒有脸讨起银钱来,可真滑稽。”
对面一身官差服色,笑得很讨嫌。
“落到这一步的男人,不过是个物件罢了,谁还真管他。就算是今儿个当街不见了,我老实报上去,官府也不会计较他的去处。”
“你什么意思?”
“这城里的青楼伎馆,可多了去,这样的好货色,他们一定愿意争着抢着出大价钱。再不然,就冲这张小脸,我自己贪心,领回家去做一房小侍也滋润得很。”
“罗老三,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
“瞧您,火气这样大,一会儿变丑了可不好。”这人嬉皮笑脸,“不过是跟您讨杯茶钱,也值得动肝火。这小蹄子进了教坊司,能给您赚的银子,可远远不止这仨瓜俩枣。”
她说着,扯了扯身边跟的男子。
男
子侧脸对着黎江雪,低垂着头,墨发散乱,将容貌挡得严严实实,只是身形高挑且瘦弱,被罩在一身过于宽大的囚服里,依稀是有些像,却让人不敢认。
他手腕与脚踝上都戴着镣铐,让那官差一拽,坠得他身子晃了晃,险些向地上栽去。
主事就翻翻眼睛,从阶上走下来,一边道“这能行吗,一边挑起他的下巴。
颊边发丝滑落,露出一张虽显憔悴,却仍旧漂亮得不可方物的脸。
真的是云别尘。
但是与平日的清冷从容不同,此刻的他只是任由对方捏着下巴,脸上没有半点怒意,眸中光芒黯淡,显得脆弱、无助,心如死灰。
让黎江雪都不由怔了一怔。
这是她在他脸上,从未见过的神情。
她的师尊,即便是失去了灵力,体质虚弱,又怎么会甘愿任人宰割。
在她发愣的时候,那主事已经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撇撇嘴,“模样倒是上乘,只是这身子骨,进来也不知能熬上几日,没准钱没挣着,我还得倒贴他一副棺材板呢。
“瞧您说的,现下许多女人,就好这一口弱柳扶风,妖妖调调的。
“别废话,十两银子,再多没有了。
“那不成,您高低再添一点。您瞧瞧这品相,我要是拉去那几家青楼门口,喊上一嗓子,那可是……
“那你就赶紧的去吧,我看看谁家是傻子,花大价钱买个薄命鬼。
正讨价还价,一旁却有几个顽童嬉笑着经过。
见了这一幕,就用手指刮着脸皮,挤眉弄眼地奚落。
“快瞧啊!是教坊司里的狐狸精。
“我爹说,窑子里的男人最脏了。不知羞,不知羞!
说话间,有一个拿弹弓的,举起来就向着云别尘瞄准。一枚小石子破空而来,直直打在他的腰上。
他闷哼了一声,身子一弯,就向地上扑去。
“师尊!黎江雪大惊失色,往前冲也来不及了。
他狼狈摔倒在地上,沾了一身的尘土。囚服偷工减料,往地上一蹭,立刻就破了,眼见得他膝头渗出鲜血来。
那官差就踢了他一脚,不耐烦地骂:“能不能成了?我这儿谈着价码呢,你还矫情上了是吧?
脚刚落到他身上,却被人飞起一腿踹翻。
“哎哟!谁呀?哪个不要命的,敢踹你姑奶奶?她四仰八叉,吱哇乱叫。
黎江雪只急着将地
上的人抱进怀里“师尊!师尊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云别尘被她匆忙搂住不知是当真疼得厉害还是为自己这副模样而感到羞惭他不答她话只煞白着一张脸双眼紧闭睫毛抖得极厉害让她担心下一刻泪水就要涌出来。
她抱着怀里微微发颤的人心里忍不住就生出气愤。
在这场试炼里云别尘竟然是一个满门获罪被罚入教坊的官家公子?还要当街让人如此羞辱?
这后土会不会太过分了一些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呢?
而那官差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正要与她算账“哪里来的混混敢和官府作对?我看你是不认识王法二字怎么写!”
黎江雪怒而抬头“我倒要讨教讨教!”
虽然没了灵力她的身手还在
教坊司的主事却多看了她几眼连忙上前拦住“有话好说好说这春光正好的日子何必伤了和气呢。”
他满脸堆笑“这不是黎大人家的小姐吗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瞧我这眼神方才竟一下没认出来真真是该打。险些怠慢了您您可千万莫怪罪。”
黎江雪轻轻挑了挑眉。
没想到她在幻境里的假身份还挺好用的倒是替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黎大人?太史令黎大人?”那官差愣了愣立刻改换了一副神色作势在嘴边轻扇了一下“误会都是误会您刚才指点的那一招可真叫一个漂亮小人受教了。”
她小心看看黎江雪又看看她怀里的人笑容讪讪“只是您怎么竟对着一个被发落的官伎喊起师尊来?这不小人一时都没敢往您头上想。”
黎江雪脸色冷淡。
“你不用管我叫他什么这人我要带走。”
“哟这……这可是上面交待下来要送进教坊司的您要是半道领走了咱们可不好交差啊。”
“教坊司也准许赎身是在这道门内赎还是在门外赎能有什么分别?干脆一点大家省事我现在就带他走你们俩去我家账房各领五十两银子。应当不算是亏待了你们?”
对面一听这话脸上都乐开了花哪有不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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