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静中,所有监生盯着郎瑛,心中的算盘疯响。
段绮正摆手道:“与你们无关,不得停!”
一声拨算声起,其余算珠立刻跟上,声如海浪翻滚,库房再次急急切切驳查。
段绮正快步至郎瑛书案前,捋着胡须问道:“有何疑窦?可是数额对不上?”
郎瑛奉上黄册:“数字一一对应,毫无差错。”
“哦?”段绮正接过黄册并未翻页,按在书案上问道,“既无差池,又有何疑窦?”
郎瑛抬眸,目光灼热:“无错,但不合常理。‘畸零’户大多老弱病残,艰难求活。我所驳查的顺天府‘畸零’户,过去十年户户家资充盈,每户民田最少新增四亩。”
粟满楼起身行礼附和:“段大人,在下驳查的‘畸零’户亦是如此。”
段绮正低唔,略一思索,后眯眼笑道:“小心无大错。待顺天府黄册全部驳完,我与你们现场一并复核。若无隐情,算是了却疑心。若真有隐情,便是有功一件。”
郎瑛称“是”后重新落座。
周围算珠依旧不停,叹息声却如丝如缕弥漫。
众监生见“郎初”主动揽下顺天府富户黄册,初时只当能减轻差事,不料仍要一驳到底。转念一想,“莲六郎”素来爱出风头、行事张扬,甚至亲兄极刑未超一月,却不见他落半滴泪,竟兴致勃勃掺和驳查,今日又在主事跟前现眼,当真没心没肺、没脸没皮!
各号舍黄册互换复核完毕,临近闭库时,日头虽斜欲落山,但烈焰仍有余威,静坐亦会渗出一层汗。
书案上一片光洁,王蕴章双颊微红,脖子上顶着的脑袋愈发沉重,他指着郎瑛说:“怀序兄,你为何左右旋转跳跃?”
郎瑛看出王蕴章神色不对劲,忙托住他的胳膊:“琼林,可是热晕了?可能撑到国子监晚课?”
话音未落,王蕴章咕哝一句“我虚弱得很,定上不了晚课”,“咔吧”一声瘫软在郎瑛身上。
裴停云捏着王蕴章的后脖颈,将人提正,手指覆上他的额头。
王蕴章顿感一片清凉裹挟甜香,不由得捉住那只手,狠狠按在脑门,失智憨笑:“冰肌玉骨,香气扑鼻……”
裴停云嫌恶侧首,在王蕴章的脖颈穴位轻按,王蕴章顿时双臂软垂,如软皮虾任裴停云拿捏。
裴停云向段绮正禀告王蕴章暑热晕迷,神志不清,恳请带他回号舍休养。
段绮正点了郎瑛,与裴停云一道送王蕴章回号舍:“晚学你二人不必前往,我自会向国子监说明原委。务必好生照料王蕴章,若有异常,即刻报我。”
*
郎瑛与裴停云一人挂着王蕴章的一条胳膊,逆着人群,朝着号舍的方向走去。
郎瑛越走越轻松,靠近号舍时,顿觉肩上虚挂着一条胳膊,转头看去,王蕴章满脸潮红挤着裴停云,恨不得钻进他的身体里去。裴停云面色阴沉,阴翳的目光涌现杀机。
郎瑛悬着的心忽然放下了一半,王蕴章既有这般心思,可见并未热得不省人事。
待到号舍,裴停云松开王蕴章的衣衫。郎瑛拧几条深井水的凉帕,贴在他的脑壳、腋下,在一旁摇着蒲扇,不一会儿,王蕴章脸上的红晕褪去,郎瑛估摸他睡几个时辰,便无事了。
郎瑛拨开一堆菜谱,伏在王蕴章床前的小书案,缓缓摇着扇,正欲再与裴停云攀扯,拉些好感,却发现裴停云早已退出号舍。
郎瑛将蒲扇摇得急了些,清风卷动白纱帐,又将扇柄点在王蕴章的脑门上,低语:“你看,这满号舍除我之外,还有谁待你这般好?你可要攒足精神,出后湖后请我一顿豪宴。”
裴停云从龙引洲返回号舍时,室内阴暗昏聩,仅一洒清辉透窗“窥探”,悄然拢在伏案人周身,其风姿艳丽,较窗外明月更夺目。凌乱的发丝荡在微蹙眉眼,随着浅浅的呼吸晃动。澜衫领口微散,露出清癯精致的脖颈。
……雪山之巅的天山莲。
伏案人手心的蒲扇从掌心溜走,坠地无声。
裴停云猝然收回目光,侧首。
*
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声响伴着整齐踏地声传来,铁甲刀刃激碰,如涟漪激荡,铮铮响在耳畔。
郎瑛又从噩梦中惊醒,心绪未平,乍见门口立着一道高大黑影,又是一惊,腿脚不由得软了三分。
刚睡醒的郎瑛,视线模糊,淡淡的甜味教她认出是裴停云。
侧耳细听,甲胄刀剑声并非是梦魇的恐吓,它就在号舍外!
郎瑛霎时起身,心中一紧,难道是自己的女儿身暴露了?
裴停云依旧站在门口,未动分毫,沉声道:“大舅哥,醒了?”
闻得此言,郎瑛稍安,却也不敢上前去,只立在原地道:“外面怎么了?”
月光偏折,裴停云前进一步,光线落在裴停云的澜衫角,淬出一弯刀刃的弧度。
“后湖中,有人胆敢对孝慈高皇后大不敬。”
裴停云一句话落地,落于郎瑛耳中如刀刃铮然。
孝慈高皇后乃是太祖发妻,一代贤后,宫中人感念皇后,作歌传唱“我后圣慈,化行家邦。抚我育我,怀德难忘……”[1]谁敢活腻了胆敢有不敬之举,依着当今圣上的脾性,杀身之祸断难逃脱。
“后湖怎会有孝慈高皇后相关之物?何人敢如此?”郎瑛入后湖,并未见一楼、一册与孝慈高皇后有关。
裴停云再进一步,冷笑:“要不怎说大舅哥每天只知道招猫逗狗?死到临头还操心别人,自己已引火烧身却不自知。妹夫好生担忧。”
郎瑛顿觉不对,心中坠有千斤砣,冷了脸:“妹夫总与我说彼此是自家人。眼下,这种要性命的事情,你却同我打哑谜?”
裴停云肃杀的眸中,竟划过一丝怜悯,这个大舅哥虽能力不如郎家大公子郎瞻甚远,好歹也算是玉树冰雪般的人,秀色尚可餐,死在这么一个小事上,可惜得狠,更何况他还未见过郎初在他膝下摇尾乞怜。
人之将死,死得其所?
裴停云很少做个好人,但是对这个大舅哥,他莫名有无限的善意:“入后湖后,船只必锁,钥匙共有两把,分别由户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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