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成二年三月,上京下了一场桃花雪。
铺天盖地的雪籽裹风而来,落满了玉渡山。
枯枝断梗,朔风惊竹,颇有一番辞春返冬的萧索和冷寂。
晨起时清明就觉得有些冷,她拥被坐在木榻上唤了几声“离云……离云”,半晌也不见有人应。
她兀自抚摸脸上的白绫,指尖略有粗粝的顿感。
指缝中若有雪光流泻,她睫毛颤动,下意识地挥了挥手。
亮光仍在。
她欣喜万分,想要将白绫取下,看得更真切些。
“吱。”房门随声而开,一道尖锐的惊呼,吓得清明缩回了手。
“姑娘!”
光亮瞬间从指尖溜走,世界又归于黑暗。
来不及失落,秦嬷嬷肥胖的身子如陀螺飞旋进来,三步并两步上前来按住她的手。
“上回大夫便说了,这病万不可操之过急,姑娘怎的如此不懂事?”
没来由的责骂令清明生了几分不悦,她下意识地仰头争辩,却想起离云的叮嘱:言行举止皆要照着从前,记忆才能早日恢复。
思及此,她缓缓低下头来,耐心解释道:“嬷嬷误会我了,我刚才看见光了,这才……”
“姑娘心急,老身明白。”秦嬷嬷望了一眼明亮的天光,将手里的白绫狠狠一勒,“现下已入夜,蜡烛都还没点上,哪里来的光?莫不是姑娘刻意编出谎话,来堵老身的嘴?”
清明冷不防仰起头,蹙眉痛呼了一声。
“这白绫浸过药水,痛是少不得的。但看姑娘这样子,大抵是嫌老身手脚粗苯,伺候不好姑娘,不如老身这就回禀太师与夫人,早日回庄子上养老罢!省得碍姑娘的眼,惹姑娘不痛快!”
说罢,提脚就要出门去。清明心下一慌,攀着秦嬷嬷的衣角,软声应道:“嬷嬷教训的是,是明姑错了。”
瞧她怯生生的样子,秦嬷嬷脸色才好看了几分。
她推开清明冰冷的手,继续挑刺:“姑娘虽是带发修行,取了法号‘清明’居士,但在老身面前,终归是咱们太师府的大姑娘,用不着给老身摆谱。”
清明的手微顿,以前种种,她都忘了,唯有这点她却记得。
那日她堪堪醒来,就有个女子为她更衣递水,十分殷勤。
她尚不知发生了何事,撑着软榻往后缩,“你是谁?”
那女子的身子僵了僵:“姑娘昏迷了整整三日,便不认识奴婢了么?”
她带着哭腔:奴婢是离云呀!”
屋里黑漆漆的,清明警惕地听着屋子里的动静,离云走上前来,说要给她喂药。
她下意识地拒绝,拉扯之间打翻了药碗。
离云顿时声泪俱下:“姑娘受了伤,不用药可怎么……”
话未说完,立马就有人冲了进来,扫了一眼地上的残渣碎片,便大声喝道:“死丫头,你到底会不会伺候?姑娘如今这样,都是你照顾不周!老身今天非得替夫人教训教训你这贱蹄子!”
语罢,离云扑通跪地:“嬷嬷饶命!是奴婢的错!嬷嬷别打了!呜……”
“老身今日放过你,明日姑娘又摔了跤,太师和夫人怪罪起来,老身向谁说理去!”
离云不停地求饶,秦嬷嬷却打骂不止。
哭闹间,清明可算听明白了。
她原本是太师府的小姐,因自幼多病,太师为她寻了不少替身出家,用以“免灾续命”。
然而半年前她入玉渡寺祈福,突发了恶疾,缠绵病榻多日也不见好。法师说,这是她前世的业果,需自身入了空门才能免除业障。
因此太师便将她送到玉渡山带发修行。
她身子渐好后,一日在后山赏梅,失足滚下山,摔伤了脑袋,继而又大病了一场。
传到太师府,便是她的贴身婢女离云服侍不当的缘故。
将其重罚了一顿,又另派了秦嬷嬷前来看护她。
屋里鸡飞狗跳,吵得清明头疼。她皱眉道:“既是治病的药,再拿一碗我喝了罢。”
秦嬷嬷这才住了手,喘着粗气嗔骂道:“小蹄子!还不快去!”
她对清明也不客气,“姑娘好生将养着,否则下回再出差池,让夫人知道了,便不是打断腿这般简单了,定要将您这自幼服侍的婢女乱棍打死才是!”
直至一碗浓烈的药汤灌下去,秦嬷嬷方止了骂声。
清明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眉头紧拧。
离云双手红肿,抚平她的眉头,说秦嬷嬷是夫人身边的老人,万事不可违逆,否则发起狠来,连姑娘也要受罪。
清明不置可否,微微侧了侧身,问:“天黑了,怎么不点灯?”
离云哽咽道,“姑娘那一跤摔得着实不轻,又加上恶疾未愈,牵扯出许多病来,不仅让姑娘丢了记忆,还得了眼疾。姑娘命苦……”
清明怔住,舌尖泛着苦味,久久没有散去。
此后这两月,离云待她极好,事无巨细皆打点得十分妥帖。
可秦嬷嬷却时不时要借她母亲的名义规训她。
若起身迟了一步,或是她言语间顶撞了秦嬷嬷,戒尺便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倒也不是落在她身上,而是转头将离云打得抱头惨叫。
秦嬷嬷出手狠辣,她求情无用,非得她亲自开口认错才肯罢休。
如此这般,清明才逐渐摸透秦嬷嬷的意思。
是觉得她性子太强,不服管教,定要她低头服软,顺从听话。
而离云受了罚,从不在她面前抱怨,只柔声自责:“姑娘从前待人谦和,从不与人红脸的......如今这性子……都是奴婢的错。”
她哭了许久,又握着清明的手放在她哭红滚烫的脸颊上,说:“记忆一直恢复不了,怕不能只靠那些药,姑娘……不若听一听秦嬷嬷的话罢?”
离云言辞恳切,清明也不知怎样才好,只觉得她处处为自己着想,不应让她伤心难过才是。
于是她在离云扑闪的泪花里,轻轻点了点头。
离云自是欢喜,忙比着从前的样子,教她敛眉轻语,和婉恭顺。
果不其然,察觉到她性子软和了许多,秦嬷嬷打骂的次数也变少了些,但仍旧不假辞色,时不时摆出管家婆子的凶恶与刻薄。
另一病症,是眼疾。
大夫说,这是脑中淤血未除的缘故,要先用汤药将养着,每隔半月施一次针。若运气好,三次便能见效,她也能重见天明。
算算日子,今日是第三次施针。
离云一向将自己看顾得紧,这时辰应是下山去请大夫了罢?
“老身的话,姑娘又当作耳旁风了吗?”见清明出神,秦嬷嬷一把扯掉她身上的被褥,神情颇为不满。
清明从回忆里剥出一道游魂来,拳头下意识地握紧,又缓缓松开,低声道:“以宁不敢,以宁知错了。”
“姑娘从前便是柔弱的性子,切勿因这病再任性胡闹。”
“是。”
雪风破开窗,呼啦啦地灌进来,冰渣子像是在喉咙上碾了一遭,寒凉直逼进五脏六腑。
清明拢了拢单薄的内衫,问道:“嬷嬷,我有些冷,去岁的冬衣和被褥可还在罢?”
秦嬷嬷捡起地上的药汤,不耐烦地往木桶中倒去。
“姑娘若觉得冷,便快些下榻,将药浴泡了,寒气祛除,自然就不会受冻。”
冷风阵阵,清明犹豫了一会儿,自己起身朝着药桶走去。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没走两步,膝盖磕碰到了桌凳,身子陡然一歪,指尖正好擦过熬药的炉子,烫得她慌忙收回手来。
秦嬷嬷在不远处冷眼瞧着,见她一声不吭,死死攥着指骨,不肯再挪一步,这才起身走过来,不耐烦地踢开凳子,拽着她的手臂,将她扒掉衣裳,塞到浴桶里。
指腹很快起了水泡,沾了滚烫的药水后,锥心刺骨的疼痛从十指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明明最怕这药浴。
白绫濡湿,清明咬牙坚持。
秦嬷嬷拿着棉球,用力地替她擦洗身子,仿佛她身上有了不得的污迹一般。
“姑娘可别忍着,女儿家受不得痛是最正常不过。如今虽在玉渡寺中,可将来却要还俗嫁人的。以后在夫君面前也这般好强,那如何得了?”
说着,还往清明的腰腹上重重按去。
痛感袭遍全身,清明大口喘着气,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受刑的犯人,被桎梏在方寸之地。
热气蒸腾,熏得人脑中空空。
清明瘫在浴桶中,眼神迷离却又一言不发。
这引起了秦嬷嬷的强烈不满,她粗暴地将药水淋在泛红处,吼道:“姑娘何时改了性?从前姑娘最怕疼,现今忍着做什么,只管哭出声来!”
清明不肯。
秦嬷嬷的指甲复又嵌进她的皮肉,勒令她道:“出声!”
屋外飞鸿踏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清明猛吸一口气,终是受不住,晕了过去。
*
醒来已是晌午。
秦嬷嬷和离云都不在屋里,清明还泡在浴桶中。药水已经温凉,她双颊绯红,从肩胛到脊背的肌肤都染上了深深浅浅的红印。
她看不见,兀自用手触摸了一瞬,身上各处皆是光滑细腻,不像手上还有一层薄薄的茧。
离云说这是她自小练琴的缘故。
清明爬起来,凭直觉摸到了帕子和衣裳。
擦干水渍,胡乱套上衣裳后,仍觉得冷。
于是壮着胆子,磕磕绊绊地在屋里摸索。不知跌了多少次,才勉强摸到了一个木柜的锁扣。
这木柜不算太高,大概是存放冬衣和被褥的柜子。
清明打开柜门,后脚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重心不稳,整个人咕咚一声跌进了柜中。
她惊魂未定,柜门竟如装了磁石一般,“啪嗒”一声,利落地合上了。
柜子封闭狭小,清明慌张地拍打着柜门,发现根本打不开,只能大声呼救。
“秦嬷嬷……离云?!”
四野寂寂,无人应答。
清明慌了片刻,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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