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节过后，便到了启程的日子。此行不算宗门任务，按例不可御剑，一行人各自牵了马，在宗门前会合。
谢道尘自马厩中牵出踏霜。那马通体墨黑，唯四蹄与额心一簇银白，在晨光下凛凛生辉。
它见了谢道尘，低头蹭了蹭她的手臂，鼻息温热。谢道尘拍了拍踏霜的脖颈，正要翻身上马，一辆青幔马车缓缓驶来，停在面前。
车帘挑起，露出宋锦书的面容，“道尘，”她声音温和的对谢道尘道，“你伤势初愈，经不起长途颠簸。与我同乘车吧。”
谢道尘微怔：“可是宗门规矩，只有长老……”
“前几日，我已继任倾竹峰主。”宋锦书淡淡道。
空气静默一瞬。
谢道尘垂眸，须臾，抬眼道：“好。”
她转身走向车辕，对驾车的倾竹峰外门弟子道：“换马。”
那弟子利索地卸下辕马，谢道尘将踏霜套入车辕，自己坐上车夫的位置，握住了缰绳。踏霜不安地踏了踏蹄，她俯身低语一句，它便安静下来。
林青泽几人骑马聚拢过来，时莫雨看着马车，又看看谢道尘有些惊诧：“道尘姐，你赶车啊？”
“嗯。”谢道尘应了一声，目光扫过众人，“出发吧。”
林青泽一勒马缰，笑道：“得令！谢车夫，咱们这便往北去？”
虞晓端坐马上，瞥了一眼谢道尘握缰的手，指尖平稳，并无血色。她收回目光，淡淡道：“邓州在北，此去路途不短。”
曲依棠驱马靠近车厢，将一个小包裹递进车窗：“宋师姐，道尘师姐，里面是一些宁神和解乏的药丸。”
宋锦书在车内接过：“有心了，依棠。”
队伍启程，马蹄踏着青石板路，清脆作响。
马车平稳，踏霜脚力极健，拉着车驾丝毫不显吃力。林青泽与时莫雨骑马在前，偶尔说笑几句。虞晓与曲依棠并辔而行，跟在车侧。
行出临缘宗范围，官道渐宽，两侧田野开阔。秋风带着凉意，卷起道旁落叶。
时莫雨回头喊道：“道尘姐！要不要换我替你一会儿？”
“不必。”谢道尘目视前方，声音被风送过去，“看好你的路。”
林青泽牵着缰绳笑道：“时大小姐，你就别瞎操心了。道尘赶车，比你可稳当多了。”
车内，宋锦书透过晃动的车帘，看着前方谢道尘挺直的背影，终究没再说什么，只闭目养神。
玄霜打了个响鼻，四蹄翻飞，拉着马车，随着一行人，向北而去。
越往北行，官道两旁的树木越发显出深秋的萧瑟。
层叠的落叶堆积在路边，马蹄踏过，带起细碎的声响。天色向晚时，一行人入了北州边境的重镇磐石城。
城内风物与中原迥异，建筑多用巨石垒砌，显得粗犷厚重。他们寻了间名为“归云”的客栈，门面不大，倒也干净。
谢道尘将马车交给伙计，踏霜被单独牵去马厩好生照料。
她步入店内，林青泽已在前台同掌柜交涉。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正拨着算盘，面露难色：“……几位仙长，实在抱歉，上房只剩四间，普通客房倒还有三间，您看……？”
"无妨，就要这些。"林青泽爽快定下，正要付定金，客栈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带进一阵冷风。
一群约莫七八人的修士涌了进来，皆着赭石色劲装，袖口绣火焰纹样，气息剽悍。
为首的是个高壮青年，目光扫过店内，径直走到柜台前敲了敲台面："掌柜的，这店我们焚天谷包了。闲杂人等，清出去。"
掌柜脸色一白，喏喏不敢言。
时莫雨立刻转身，眉梢挑起："好大的口气！我们先来的，房间都定下了！这磐石城天黑后哪还有空房？你们是成心找茬？"
焚天谷那领队脸色一沉，身后几人立刻上前一步，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莫雨。"谢道尘出声唤道，时莫雨抿了抿唇，强压下火气。
她上前半步，目光平静地掠过焚天谷众人，最后落在领队身上："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那领队见她气度不凡，衣着虽是临缘宗寻常的青蓝弟子服，但腰间玉牌质地不凡，花纹也比普通弟子的繁复一些。
她身后几人也皆非庸手，尤其是那个抱着手臂，一脸似笑非笑的青衫少年，以及另一个面色冷淡，琥珀色眼眸正淡淡扫视他们的紫衣少女。
"要务？"林青泽嗤笑一声，懒洋洋倚着柜台，"谁家还没点要务了？掌柜的，房钱付了，钥匙拿来。"他从袖中抛出一袋灵石扔在了掌柜的面前。
焚天谷几人脸色更加难看，手已按上兵刃。
这时宋锦书自楼梯缓步而下，声音清晰传来："焚天谷的道友，临缘宗宋锦书在此，出门在外，以和为贵。"
她目光平静地看向领队："若贵派确有急用，可好生商议，强占并非正道所为。"
那领队身后一个年轻弟子低声道："师兄，这人是临缘宗新晋峰主......"
领队青年眉头紧锁，脸色变幻，终是强压不快，对掌柜硬邦邦道："既如此，给我们匀三间房！"目光却瞥向谢道尘等人，带着不甘。
掌柜连连称是，赶忙重新安排。
焚天谷弟子悻悻散去，经过谢道尘身边时眼神依旧不善。
"欺软怕硬。"时莫雨小声嘟囔，曲依棠轻轻拉了下她的袖子。
林青泽将到手的四把钥匙分给众人：“喏，只能挤挤了，宋师姐如今身份高我们一级，理应该单独一间，我和你们住不太合适也就单独一间，剩下的道尘师姐和虞晓一间，依棠和莫雨一间。”
谢道尘伸手接过林青泽递来的钥匙，她对宋锦书微一颔首，转身上楼。
经过楼梯拐角时，她余光瞥见焚天谷那领队正与年长弟子低语，目光阴沉地扫来。
她脚步未停，心下却记了一笔。
房间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谢道尘将星回剑置于桌上，立在窗边静听。楼下隐约传来焚天谷弟子的喧哗，远处市井声模糊。
敲门声起，曲依棠送来温好的药汤：“道尘师姐，趁热服下。今日劳顿，可还撑得住？”
“无碍。”谢道尘接过药碗，眉头未皱，缓缓饮尽。递回空碗时问道：“焚天谷的人可还安分？”
“暂时无事。林师兄和虞师姐在下面留意着。”
谢道尘点头：“你也早些休息。”
曲依棠离去后，虞晓也回到房中。两人并无多话，各自收拾。谢道尘吹熄灯，和衣而卧。
黑暗中，她能感知隔壁宋锦书平稳的呼吸，楼下林青泽与时莫雨的低声交谈，虞晓在另一张床上清浅的呼吸。窗外北风呼啸，隐约传来狼嚎。
她翻了个身，指尖无意识地蜷起，触及袖中临缘令，冰凉触感让纷杂思绪稍定。
闭上眼，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养精蓄锐，方是要紧。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喧哗平息，唯余北风呜咽。
然而夜深时分，走廊上突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和刻意拔高的谈笑，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
谢道尘睁开眼，在黑暗中静静听着。虞晓也醒了，但没有动。直到宋锦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更深露重，诸位道友也请早些安歇。”
外面的嘈杂才渐渐低下去，最终归于寂静。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谢道尘便已起身。推开窗，寒气扑面，天际泛着鱼肚白。
后院中，踏霜见了她，低低嘶鸣，用头蹭她。
她抚摸着它的脖颈，仔细检查马具，发现鞍鞯的腹带有被利器磨割的痕迹，虽未完全断裂，但再行一段路途恐怕就会出事。
她不动声色地解开鞍鞯，从自己行李中取出备用的换上。
下楼时，林青泽和虞晓已在大堂，焚天谷的人尚未起身。
“道尘师姐，早。”林青泽招呼道，神色如常。
虞晓抬眼看她，琥珀色的眸子在晨光中清透，默默将一碗热粥推到她面前。
宋锦书、时莫雨和曲依棠陆续下来。一行人沉默用着早饭。
结账离开时，焚天谷的人才下楼。那领队青年看到他们，嘴角撇了撇，带着人抢先出门。
经过马厩时，他目光在踏霜身上停留一瞬，见鞍鞯已换，脸色微变，随即冷哼一声，翻身上马，带着众人绝尘而去，扬起一路烟尘。
“啧，赶着投胎似的。”时莫雨撇嘴。
谢道尘望着那队人马消失的方向，目光微沉。她利落地套好马车，握紧缰绳。
“走吧。北州不太平，都警醒些。”
踏霜打了个响鼻，迈开四蹄，拉着马车再次驶上官道。
车轮碾过落叶，发出枯燥声响，一路向北，通往邓州。
官道在磐石城以北变得愈发崎岖，两侧的山峦也由秋日的斑斓转为铁灰色的冷硬。北州的风如同刀子，刮在脸上带着干燥的痛感。
这日晌午，一行人在路边的茶棚歇脚。茶水粗劣，但能暖身驱寒。
刚坐下不久，另一伙人也进了茶棚，看衣着打扮是几个散修，风尘仆仆，神色间带着警惕与疲惫。
他们低声交谈着，声音虽小，但在座的都是修士，耳力非凡。
“……听说了吗？隔壁辽州最近不太平。”
“何止不太平！据说玄天宗有弟子离奇失踪，找到时……唉，灵韵都被吸干了，像是某种邪术！”
“不止玄天宗，定风宗地界上也出了几起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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