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尘的意识像一片残叶,在黑暗的潮水里载沉载浮。浓重的、带着焦糊气味的烟雾呛入肺腑,灼热的温度炙烤着皮肤。
是火。
无边无际的火。
……夜深得像是泼翻了浓墨。
七岁的谢道尘被一阵非人的嘶吼与兵刃交击的锐响惊醒。闻瑾兰急促的呼吸喷在她的额顶,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惊惶。
“尘儿,听话!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准出来!不准出声!”
地窖的暗门在头顶合拢,最后的光线被吞噬,只剩下木板缝隙里透进来的摇曳不定的光影,还有空气中迅速弥漫开的焦臭气息。
她蜷缩在冰冷的角落,紧紧抱住膝盖。外面是谢羡白用的那杆长枪破风的声音,是闻瑾兰的清叱与法术爆裂的轰鸣,夹杂着……她从未听过的、属于魔物的咆哮与利爪撕开血肉的声音。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淌过冰冷的脸颊。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厮杀声渐渐微弱下去。
然后,是冲天而起的火光。
赤红的火舌,疯狂舔舐着木板缝隙,浓烟开始无孔不入地钻入地窖。温度急剧升高,空气变得滚烫稀薄。
她听见木头燃烧发出的噼啪爆裂声,听见镇民临死前短促的惨嚎,听见房屋倒塌的轰然巨响……却再也听不到父母一丝一毫的声音。
求生的本能最终战胜了恐惧,她奋力推开被烤得滚烫的地窖暗门。
视野所及,是地狱。
曾经安宁祥和的刻溪镇,已沦为一片火海。
焦黑的断壁残垣在烈焰中扭曲,昔日熟悉的街坊邻居化作一具具焦炭,保持着挣扎逃跑的姿态。冲天的火光将夜空染成不祥的暗红,热浪扭曲着空气,带来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
她踉跄着,在灼热的废墟间寻找,呼喊,回应她的只有火焰的咆哮和房屋坍塌的轰鸣。
没有父亲,没有母亲。
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火,吞噬了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那片火海的,只记得灼人的热风,脚下滚烫的灰烬,以及身后那映红天际的、巨大的、名为“故乡”的墓碑。
接下来的四年。
她从七岁流亡到十一岁,像一株无根的蓬草,被命运的狂风裹挟着,懵懂地向着一个自以为安全的方向跋涉。
她偷过田里未长成的薯根,抢过野狗嘴里的腐肉,喝过泥洼里浑浊的积水。
衣衫早已褴褛不堪,脸上身上满是污垢与结痂的伤痕,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在瘦削的脸上显得格外大,却只剩下狼崽般的警惕与麻木。
她到了庐州。
具体是庐州的哪里,她不知道,也不关心。她只知道这里似乎暂时没有那种追魂索命的魔气,也没有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
但这里有别的危险。
她蜷缩在一个破败土地庙的角落,怀里紧紧捂着好不容易从一家酒楼后门泔水桶里翻捡出来的还算完整的半块面饼。这是她几天来唯一的食物。
几个年纪比她大些的乞儿堵住了庙门,眼神贪婪地盯着她怀里的饼。
“拿出来!”为首的少年嗓音粗嘎,脸上横着一道疤。
谢道尘不说话,只是更紧地蜷缩起来,用身体护住那点可怜的食物。
争夺瞬间爆发。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用指甲抓,用牙齿咬,死死不肯松手。
但对方人多势众,拳头和脚如同雨点般落在她瘦弱的背上,头上。视线开始模糊,耳畔嗡嗡作响。
在激烈的撕扯中,一直被她小心翼翼藏在破烂衣襟最里层,用一根细绳挂在脖子上的东西,被猛地扯了出来。
那是一把银质的长命锁。
锁身被打磨得光滑,边缘刻着细密的云纹,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折射出一点清冷的微光。
这是刻溪镇大火那夜,母亲仓促间塞进她怀里的,是闻瑾兰和谢羡白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也是她过去身份的唯一证明。
乞儿头目的眼睛瞬间亮了,伸手就向那银锁抓去。
“我的!”
一直沉默抵抗的谢道尘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扑上去,一口狠狠咬在对方伸向银锁的手腕上。
“啊——!”乞儿头目发出痛呼,用力甩动手臂,却甩不脱如同焊在他手腕上的女孩。剧痛和恼怒让他抬起脚,狠狠踹向谢道尘的胸口。
那一脚带着风声,若是踹实了,以她当时虚弱的状态,不死也要重伤。
预想中的重击并未到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无形的柔和力量托住了那只即将踹中她的脚,并将它轻轻拨开。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谢道尘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映入一个身影。
那人身着素雅青袍,身形挺拔如松竹,站在破庙投下的阴影边缘,面容看不太真切,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同古井深潭,带着一种与周遭破败混乱格格不入的清冷与遥远。
是季青洛。
他并未看那些吓呆了的乞儿,目光落在依旧死死咬着别人手腕不放,如同小兽般发出威胁性低吼的谢道尘身上。
他并指一弹,一点微光没入那乞儿头目的手臂,对方吃痛,下意识松了力道。
谢道尘也终于力竭,松开了口,跌坐在地,却依旧紧紧攥着那枚失而复得的银锁,胸口剧烈起伏,充满敌意地瞪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季青洛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无视她浑身的污秽和她眼中戒备,弯腰将她轻轻抱了起来。
他给了那几个乞儿一些铜钱,打发他们离开。然后抱着这个轻得吓人,浑身紧绷的女孩,踏出庙外。
他忽的又想起什么,走回了庙内,将地上的银锁拾了起来,递给了谢道尘。
“你的东西。”
谢道尘一把把银锁拽回了自己的手里,藏到了自己衣襟的深处。
季青洛带着她走向庐州城内。
他带她去吃了热腾腾的干净的食物,看着她起初警惕,然后近乎狼吞虎咽地吃完。
他带她到一条清澈的河边,为她施了简单的清尘诀,洗去满身污垢,又用温水和布巾,一点点擦去她脸上顽固的泥污。
当那张清瘦却难掩精致轮廓的小脸完全显露出来,尤其是那双遗传自母亲的深蓝色眼眸彻底睁开时,季青洛端着水盆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太像了。尤其是眉眼间的轮廓,与记忆中那道明媚烈性的身影,有了七八分的重合。
他沉默着,指尖凝起一缕极淡的灵韵,不着痕迹地探入女孩体内。
灵韵流转虽微弱滞涩,却异常纯净,更深处,一股磅礴的潜力如同被冰雪覆盖的火山,静静蛰伏。
根骨绝佳,是天生的修道种子。
而且,这张脸……
他垂下眼帘,遮住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有片刻的恍惚,有深切的痛惜,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遥远过去的被时光磨砺得近乎虚无的涟漪。
他做出了决定。
“你可愿随我走?”他问,声音毫无波澜,听不出什么温度。
谢道尘抬起头,深蓝色的眼睛看着他,里面没有了最初的凶狠,只剩下全然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她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她知道,跟这个人走,或许就不用再挨饿,不用再被打,不用再一个人面对冰冷的长夜。
她轻轻点了点头。
季青洛将她带回了临缘宗。
第一站并非倾竹峰,而是木莲湘长老的药庐。
女孩身上除了新旧交叠的外伤,还有长期饥饿导致的虚弱,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连季青洛都难以辨明的阴郁气息,缠绕在灵台深处。
“木师姐,劳烦你,仔细看看她。”李青洛将谢道尘带到木莲湘面前。
药庐里弥漫着清苦的草药香。曲依棠那时还是木长老身边的小药童,正安静地在一旁分拣药材。
看到师尊带着一个如此狼狈瘦弱,眼神却异常倔强的女孩进来,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好奇地望过来。
那是谢道尘第一次见到曲依棠。橙色的衣裙,温柔干净的气质,与破庙、乞儿、流亡路上的一切肮脏与危险截然不同。
谢道尘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将自己更多藏在季青洛的身后。
木莲湘仔细检查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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