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路面，马车缓缓沿着来时的方向行驶。展沛靠着车厢看书的同时还一心两用听着马车外小药和小勺聊天，偶尔听到有意思的话题后还会跟着一块弯起嘴角。
许久后，马车终于在宫门前缓缓停下，小勺挑开帘子探进半个脑袋。
“女君！那我先走了！”
展沛合上书，笑眯眯地看着她：“不然就留下吧？反正母君那儿也不缺人，跟着我也好，回天子卫也好，都随你怎么样？”
邵酩烟一愣，继而猛地睁大了眼睛。
“真的吗！”
展沛笑着点点头。
“自然，女君何时骗过你。”
车外坐着的小药听了这话忍不住嘴角一抽，她回忆起从前，不由得在心中腹诽：是，您那都不叫骗了，那叫耍。
可小勺不是她，小勺的世界向来很简单，只有武学和女君，前者从未改变，后者从展文君换成了展沛。
她本就舍不得和自己一同进宫的小药，这下听展沛发话了自然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多谢女君！天子卫我待够了，我想留在女君身边！”
展沛点点头：“成，回头我让百福送个信给百枝，知会母君一声。”
小勺又道了声谢，然后乐颠颠地放下了帘子。
“真好，小药，我们以后又能一块住了！”
“切，谁稀罕。”
“我稀罕！”
*
不知道是不是展沛的国子监一行起了效果，那日后宋斯羽竟然接连三天告假，朝上也再无人提起请求展沛确立王夫一事，可以说是轻松至极。
长玉殿里，展沛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歪在榻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那场闹得极不愉快的风波被勉强揭过后，展沛终于又搬了回来，长玉殿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她和展常钰之间的关系又仿佛回到了从前。
虽然两个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因为展常钰一味装傻的结果，但好歹是在一阵剑拔弩张的尖锐关系后迎来了暂时的平静。
展沛放了杯子，目光落到一旁还在垂着脑袋思索该怎么破解展沛刚下的那一步棋的展常钰脸上。
“还没想出来呢？”
展沛见他愁眉苦脸，神色表情乃至小动作都仍旧和从前一模一样，并没有随着年岁渐长而发生什么变化，便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展常钰一顿，有些窘迫地看了展沛一眼，而后低垂下眼睛：“殿下本来就知道我下不过你。”
展沛听了这如抱怨也如撒娇一般的话也不生气，反而像习惯了一般笑眯眯地抬手，从展常钰面前捻起一颗棋子，放到某处。
一瞬间，犹如蛟龙入水，只见方才还一潭死水的黑棋因着这一颗棋子的投入而骤然起势，转眼便将原本气势汹汹的白棋给彻底打压下去了。
展常钰看着，眼睛蓦地一亮。
“殿下真厉害！”
展沛见他这样又忍不住笑了。
“这有什么厉害的，我自己吃我自己的子，当然最清楚该下在哪儿。你没见过真正厉害的，我和他下棋的时候每一步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下到最后总觉得他能看穿我的心，那才叫真正厉害。”
展沛说完后，屋子里突然变得安静，许久后才终于传来一声低语。
展常钰垂眸看着棋盘：“是么，那真是很厉害了。”
展沛笑了笑，正想说可他再厉害，我也只想和你一起下啊。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展常钰却先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拂乱了。
她蓦地一怔。
裴恕之猛地站了起来。
“我累了，殿下，我先去休息了。”
说罢转身往内间走去。
展沛没动，她只是冷眼盯着那盘已经变得凌乱不堪的棋盘看了许久，随着内间木门关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胸膛里那些压抑到了极点的怒火才终于蓦地爆发。
她猛地抬手，重重掀了棋盘。
棋盘摔落在地上发出巨响的同时那些都是由上好的墨玉一颗颗打磨雕琢出来的棋子也跟着摔落一地。前者中间裂出一条极长的缝隙，后者则在地上弹落几个来回，最终崩裂成残破不堪的模样。
这是长玉殿里唯一的一副棋具。
展沛幼时学棋用的是它，后来教展常钰下棋，闲暇时常和展常钰对局也用的是它。
可现在它躺在地上变得一片狼藉，再无法复原，那原本无比珍惜它的两个主人却都没有来看一眼。
展沛迈过这一地狼籍，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她走后许久，那原本紧闭的内室传来咯吱声响。
展常钰打开门，苍白着脸色站在门口盯着空空荡荡的屋子看了许久，直到确认展沛真的走了以后他才终于迈开步子趔趄着奔向那一地狼藉。
开裂的棋盘，碎裂的棋子，展常钰跪在地上把它们一一捡起，动作间连手指都跟着打颤。棋子上面撞出的坑洼痕迹落入他眼底，有那么一瞬间展常钰甚至觉得被摔碎的并不是棋子，而是他这个人。
他越是捡拾，那些碎片便越是掉落得更多。锋锐边缘割裂他的手指，很快便渗出血迹。最后展常钰终于再忍不住，他抱着棋盘，跪坐在地上崩溃痛哭起来。
紧闭的门窗隔绝了动静，本不应有任何人窥探到他的失态。
可偏偏有人挪动瓦片，将这点哭声听了个一清二楚，然后从屋顶上落下来，轻轻松松地推开了窗户。
“……你何必这样？你分明也是爱着女君的。”
百福站在窗外，神色复杂地看着地上的人。
“你闭嘴！”
展常钰猛地转头看向他，一双连泪水都还未干透的眼睛里满是深刻到令人心惊的怨恨。
“若不是你，那日若不是你，我现在早已经走了。”
百福皱起眉头，一张冷冰冰的脸上满是不解。
“我不明白，女君待你那么好，你分明也爱着她，却又为什么偏要执意与那林霜一块私奔？”
那日若不是百福去的及时，展常钰早已经改换面容，混入商队之中同那林霜一块逃出大都了。
“私奔？”
展常钰惨笑一声，低声呢喃道：“你不明白，你当然不会明白，你们什么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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