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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回 忠义堂裴金缔缘谱凤劵

小说:

柔水浒之灵溪痴桥传

作者:

程遐异

分类:

古典言情

《贺新郎》:

杳杳凝星汉,寂无声,愁离日月,隔参商叹。总恨时驹绝情掠,掠处倘容几番,小径转,心澜稍缓。蹊上风光多旖旎,纵虽知,始末焉能乱,但足以,沽新段。

玉松素柏山中看,又晶湖百里凝烈,怒魂虽散,忠雪义霜昔共览,清朗乾坤若幻。似枉矣,纤枝添换。几树若萌新蘖蕊,花开误杰莫扼腕,小怨会,自把盏。

时值徽宗治下宣和三年,金秋九月,梁山石碣碑问世不到半年,一百单八将齐归位,兵强马壮,声势赫赫。待重阳节近,又办赏菊会,下山的兄弟们也都招回寨来赴筵。筵后不久,山上又逢一门喜事:地正星铁面孔裴宣之子裴孝集与地巧星玉臂匠金大坚之女金十二娘因缘际会,赤绳系定,小儿女早在半年前私定红叶之盟,欲载鸳谱。两方家长相商数月,做好了一应订纳事宜,欲在十月初十黄道吉日办下喜事。

有人在忠义堂上提起此事,天杀星黑旋风李逵从座位上兴奋地站起:“嘿嘿,公明哥哥,这可是好事,前段时间赏菊会我还嫌没庆祝够呢,就那样收摊了,好没意思!”众人一阵哄笑。哄笑声过,位于堂首主位的天魁星及时雨宋江宋公明对铁牛的胡闹捻须摇头,坐于他右手边的一人见状,羽扇轻抬,环视过众人后,半张脸向宋江,半张脸又向堂下诸头领,扬声道:

“哥哥,我看铁牛说得极是。逢此金玉良缘、裴金两家儿女联姻,实乃我梁山枝叶长茂之兆,阖当在忠义堂好好庆贺。”

话末又睇了一眼宋江。高堂明烛下,细瞧此人三十二三岁年纪,白净脸膛,下颚笼着一抹雾淙淙寸须尾缕儿洇烟,上唇掩着两片纤薄薄髭须尖稍儿带旋,谈笑时揽风拂面醉人意,一道通金贯玉的直鼻据守中央,两边各漾着一汪清水眼,粼粼夺人,只看那黑眼仁透光晕,白眼仁隐锋机,顾盼间诸般言语都省去。有道是:

雾揽烟须风拂柳,水居秀目月栖林。

狡光飞拨迷云阵,慧眼迢观隔腹心。

万丈星筹几语破,千层波谲片言侵。

温寒宛隐秋雷性,不与春晴夏雨吟。

此人正是梁山掌管机密正军师天机星智多星吴用吴学究。宋江接过他目光,不觉沉吟起来,又看了眼左手边的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卢员外接话道:“若是在忠义堂举行婚礼,哥哥位居堂首,何不亲自主持,与众兄弟一起为新人做个见证?”

堂下众人都叫好,宋江颔首:

“好,就依员外和军师所言。下月初十在忠义堂为裴金两家成就百年之约,天佑我梁山福泽深厚,嘉运连绵。”

此话一出,裴家与金家忙成了一锅粥,裴家接一道通山符节,特许他家一月内频繁下山,由掌管钱粮的天富星扑天雕李应特拨一笔资费,供其置办婚仪诸物。然而,此时山上最忙的另有其人,首推掌管起造修缉房舍的地察星青眼虎李云。自春季东平东昌之战,梁山收服了不少官兵人马,连月扩建寨栅粮仓,号令严明,昼夜不息,直到四月初,梁山泊新具规模已出,余下的便是新进头领所居屋舍及新一批营房要建,全由李云来规划督造。四月中旬,因梁山好汉齐聚首排座次,宋江改“聚义厅”为“忠义堂”,重立“替天行道”旌旗,李云又接“忠义堂”改建之任务。六月这些营造任务方毕,工兵趁暑休息。八月,裴金联姻之喜一出,他再接修葺旧房舍的命令,先在全山通查一番,主要是询问那些住旧房的头领,若因人口变动需扩建、改建的,收集汇总,一并再修再建。

梁山现分前、中、后寨三寨。前寨第一坡,以忠义堂居中,其余建筑布列四周,堂东宋公明保义宅、吴学究军师府,堂西卢员外麒麟阁、公孙道长一清观,堂左堂右有天贵星小旋风柴进、扑天雕李应、天英星小李广花荣等头领家,另设行政练兵所用军政司、演武场、仓檄军械所、粮仓以及部分兵营。中寨第二坡,分拨左右两带,住的是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地煞星镇三山黄信、地灵星神医安道全、地兽星紫髯客皇甫端、玉臂匠金大坚、地文星圣手书生萧让、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地正星铁面孔裴宣等头领家及部分兵营。后寨六关八寨,山水相扣、梯次纵深,住的是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朱仝、插翅虎雷横、霹雳火秦明、急先锋索超、青面兽杨志等守将及所属兵营。

李云奉命问遍前寨后,又带人下中寨。不同于第一坡地势平缓、四通八达,如一座玲珑小城,第二坡却是地势多变,一路蜿蜒曲折,颇有柳暗花明之意。时而树茂林密,桂香柏馨,时而天高气朗,山风习习。他一路爬坡,走进一山坳处,看道旁高松遮目,来途不见,去路难知,便知是中寨中最特殊的一处“姊妹坳”,姊妹坳是一个大坳里套着两个小坳,正好容下两处人家,这两处小院相邻相伴,如一对幼鸟依偎在巢,东边是金大坚家院子,再往深处且上坡五十步,便是西边萧让家院子。李云走到金大坚家门前时,正看到他邻家的窗户打开,一名五旬长者探出头来,正抚着灰白长髯览景饮茶,李云认出此人是圣手书生萧让,便奔到他近前问起话来。萧让将他延到家中,那李云亦步亦趋,扫过他家客厅各处,询问屋面是否漏雨、墙面是否漏风,萧让便让他查看了各房间,要他营造行家仔细观瞧。待李云查看完毕,萧让延他回客厅坐下,递过一杯茶,李云接下,喝了口便道:“萧先生屋各处无碍,若无人口增减,应是不必改动。”萧让点头道:“山上这些旧屋大多是精小院落,我住着怪好,倒不像添丁进口的那几家,确实有些挤了。”李云见他家壁龛供着牌位,便道:“您家其他人呢?”萧让摇头:“发妻五年前已故,还有女儿尚在膝下尽孝。”李云便问:“先生府上既是有女公子在室,可新许下人家?”萧让只是摇头。李云见他神色怅惘起来,不好过问他家家事,立即辞别离开,另投别处。

萧让在屋内踱步,思及往事,不由摇头叹息。他这独生女儿,小字舒娘,十二岁时曾许与济州府布铺柳家。待她年方十六,柳家欲迎出阁,妻子怜女年幼,更嫌那柳家续弦主母性情不似原配柳许氏温厚,反多刻薄,恐女儿过去受委屈,执意不允,直拖到舒娘二十岁上。彼时柳家催逼甚紧,妻子让萧让退了彩礼,另赔了些银钱,两家婚约就此作罢。自此,舒娘便留于家中,一面侍奉双亲,一面帮衬父亲抄写营生。至二十三岁,妻子染病,日渐虚弱,舒娘接过尽家中诸务,躬亲汤药。如是两年,妻故,唯余他和女儿二人相依。舒娘虽如其母一般照料家务,却只形似而神非,毫不提管萧让、凝聚一家之心。父女除用饭时偶叙闲话,或遇佳帖好文多论几句,余时皆各有所忙,互不扰烦,倒也自得。经丧妻之痛,萧让除营生之外,渐懒理俗务,终日梅窗煮酒、墨海游心,沉酣于书法文章,遍阅诸家字帖碑拓,虽比往日更得自在,却也时叹寂寥。

直至一日,他爷俩被神行太保戴宗囫囵打包蒙上梁山,来到这大宋法外之境,方惊觉天地改换,竟踏进一方新世界。所幸梁山只需他伪造文书、行文走檄,不必如过往般四处奔波接活。每日饭食管够,住的是敞亮瓦屋,更常与众兄弟吃肉喝酒。即便随军出征,也只需留守军帐,无须真刀真枪拼命,反倒比从前更加安逸。女儿的家务也轻简许多——粮油菜蔬按月去粮仓领取,不必再操心采买,只需做饭洒扫洗衣,竟平添许多闲暇。每月她还有一桩差事:随地阴星母大虫顾大嫂下山,将军政司办公所需的笔墨纸砚采买齐全。

如今被李头领这一问,萧让才重新拾起那抛却多年的心结,当真是弃之不敢,解之太难!女儿此刻不在跟前,他原也不甚在意,可心头忽地一阵发堵,竟无端计较起来,恨不能立刻将人提到跟前问个明白。他急忙在房前屋后搜寻,遍寻不见人影,只在灶房发现了备好的午餐——显然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莫非又下山了?”往日舒娘下山都会提前告知他一声,但近日分明没说,消息也不留一个。萧让也没心思喝茶读帖了,干脆在灶房提早热了午餐,独自吃饭。他在灶房吃完后,走出屋门,这才发现门缝下掖着一张纸条。原是贴在门后掉落了,才让他好找。只见上写四字:“今日下山”。

他仔细一瞧,这字写得清俊有神,是仿晋朝王献之的路数,乍一看倒能唬人。萧让对着女儿的字反复端详,忽地想起自己早年珍藏的一本王羲之《快雪时晴帖》旧拓摹本尚在金大坚处,当即起身往金家讨要。金大坚之妻金范氏闻声开门,见是萧让,忙向内唤道:"当家的,萧先生来了!"金大坚一听是他到访,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来,未等萧让开口便抢先道:“舒娘今日随顾大嫂下山去了。前日你宿在军政司文书房赶工,她临行前特来告知我浑家,若你回来,定要转告于你。都怪我这老糊涂误了事!”

那顾大嫂肥胖粗大、性如烈火,手擎两把大刀,论对仗厮杀雄伟男子都敌她不上,同时粗中有细,又精通市井之道,故而山上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是她和丈夫地数星小尉迟孙新下山到邻近济州寿张县市集上置办。萧让一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和这彪悍妇人混在一处,便叹了口气。

萧让而后又想,原是女儿两处都留信了,却差点全被自己错过,真是人算算不过天。他刚要离去,想起帖子的事,才要开口,金大坚便有后话:

“还有啊,小十二方才还和我说,舒娘回到山上,还得来我家待上一阵,说题喜的事。”

萧让道:“你老金家可真抬举小女,这么大的喜事要她来书笔墨。”

金大坚笑道:“她们姑娘之间的事,小十二这么主张,便依她就是。”

下午,萧让心心念念的舒娘终于从寿张县市集回来。她这次不仅置办了军政司的一应文供,还为金十二娘的喜墨挑了一摞新纸新砚,整整一大盒箱篮勾在她手肘间,丝毫不妨碍她步履。经鸭嘴滩登陆踏过第一关后,她便和顾大嫂作别,恰逢日西见隅。她向山上走去,但见沿途屋舍参差,炊烟袅袅,随着山势渐高,山脚各头领屋舍尽收眼底:小尉迟孙新和母大虫顾大嫂的沽酒坊、地羁星操刀鬼曹正的屠宰场、地藏星笑面虎朱富的酒醋窖子、地孤星金钱豹子汤隆的铁匠铺子,沿着绵延山体错落分布。她一路走来,其间有溪流蜿蜒,时在道上,时没林间,游鱼嬉鸟,潺潺作响,与行路人顽皮作伴。只是这溪水的好意,舒娘却浑不在意,她一人走路时,脑子便尽是方才在松烟阁里看到的那些朱纸红墨、样联里的各色布局、样帖里的繁复笔法。自她二十岁开始帮父亲抄字以来,经验丰富,但包揽别人家喜事笔墨还是头回,也不晓得会做成何种样子,心下有几分忐忑。这一路她走得是游思纷若飞蓬,疾步踏成流星,衣带扑似乱柳,裙摆曳如惊涟。有《苏幕遮》:

耳无铛,眉似影,净脸修形,旋步回风应。

沉念一醒踱雾庭,闻语聆音,缘意通幽境。

恨尘嚣,离俗兴,墨马书缨,灯下途渊岭。

思赴悬河游不定,休造樊篱,聚散何须凭。

赶路但凡不在意路途的,脚下反而快。她游神也似,不觉间来便飘到中寨坡脚,后背突然传来脆生生一声:“萧姐姐!”。直骇得她天外回魂,脚步一顿。

一回首,就见喊他的是金枪手徐宁的小子徐殷,小娃儿见她回过头来,便自顾自伏下身子在路边打石子,不再理她。舒娘也是奇怪,直猜他受父母教训讲礼貌,见人便唤,唤了就了事不管,便转身继续取道往自家走。此时也是傍晚,她见家门紧锁,便知父亲又在军政司,就独自在家吃了饭,再转到邻居金家,金十二娘和她见了,寒暄起来,向她说道裴家置办好新衣新房新榻新褥的事,只听得她连连应承,待听到金十二数落起他们马上要采购瓜果茶枣酒水时,突然感觉不对起来,裴家成箩成筐地挑拣运送,数量实在宏大,不像是两家办喜事,倒像是准备一场大宴会:

舒娘问金十二娘:“你们家是要开多大的席面?不就请几家玩得好的?”金十二道:“姐姐说的是。可今天在忠义堂,我和孝集的事偶然被神行太保戴宗戴院长提起,几个头领便说山上好久不曾宴饮,想热闹热闹,宋头领还要亲自在忠义堂里给我俩主持婚礼。”

舒娘愣住,金十二娘看向她,她也回看,二人直接来了个眼对眼。两双妙目,一双懵懵、一双惑惑,真个是:

懵懵一双眼,玄珠落雪雪中歇,惑惑一对目,乌云望月月下觉。玄珠圆圆,只乐叮咚一串连,乌云绵绵,但享逍遥风雨前。玄珠看乌云,全将空壁照影现,乌云看玄珠,暗度心纹有几圈。

两人互看了足有一口茶的工夫,也没对出个所以然来。

舒娘先移开视线,低下头,打开一尺宽一尺高的桑木箱盒,里面是文房四宝和一些字帖,笔是新进的大狼毫,专为书那囍字所购,纸是各色红纸,竖封写喜联、笺纸写喜帖,砚是红砚和集锦墨锭,散着淡淡松烟香气。舒娘又拿出字帖,两人就着字体一阵挑拣,何种体格何种间距何种摆法,转眼间便过了两个时辰。

不觉间,金十二娘犯起困,只道了声“妙极!”便偎依在舒娘肩头。她亲热环起舒娘胳膊,赞叹:“我有姐姐在,小苏学士给我写囍字,黄太史给我写对子!”

舒娘听她如此抬举自己,怎好受用,可还未推辞两句,她肩膀随即一沉,只见金十二娘直接拿她肩头当枕头睡了。从小到大还没人靠她如此近,舒娘兀自想推开金十二,却是犹豫,只得忍了又忍、一动不动,枯坐望天。她抽屉里还有没抄完的经书,眼瞅着天光暗去,真想早些回家,赶赶自己的营生。

这舒娘幼承父训,习得苏黄米蔡诸家字体,常临仿名人手迹,出手常能乱真。半年前往寿张县采买时,偶见一书铺以赝作充真本高价发卖。一时性起,当场挥就一篇,看着倒比那真迹更真。围观人众未及细看,那老板早慌得将她扯入内室,叉手央告,只求同行互相照应。她技痒已平,讪讪欲离。不期那老板错会了意,以为她在装腔作势,反力邀她入伙。舒娘暗忖:"横竖每月采买时顺带交割单子,既不误山寨的事,又添些贴己钱使。"便应承了这桩营生。如今已瞒过萧让半载,父亲兀自不觉,她也乐得不提。

她正思忖间,门外忽响起金大坚之妻金范氏的唤声:“舒娘!舒娘在否?”金十二娘闻声惊起,舒娘亦如得救般,忙不迭应门而去。

金范氏道:“舒娘,今有要事寻你——你父亲那边遣人来请。”舒娘连声应下,随她步入金家厅中,果见一名喽啰肃立相候,见她现身,当即俯身抱拳:“萧小姐,萧先生在军政司文书房内突发恶疾,请您速去一趟!”舒娘惊问:“我父亲得了什么病?”喽啰面露难色:“小的也不清楚,只知先生此刻动弹不得,亦见不得风,只得暂歇在原地。”

舒娘登时心乱如麻,一时竟连路也走不稳当——父亲一向安泰,怎突发急病,竟还要她亲赴文书房照料。临行前,那喽啰更嘱她收拾父女俩日常所用之物。舒娘低声探问:“久占文书房岂不误了公事?可否派车将父亲接回静养?”喽啰却只苦笑:“娘子所问,小的实在不知。”

舒娘步履愈急,心下沉沉,只恨山道迂回、不能瞬息而至。如此疾行约五六刻钟,终抵前寨,那士兵却未引她忠义堂南侧往军政司,反绕至东侧的军师府,路过东厢羽扇堂,径入一侧文书房中。

与军政司文书房迥异,方踏入军师府此间,但见数椙榆木书帏整列于壁。舒娘一转首望见一道红骨珠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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