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别院,残阳照水。
东风骤起,落花浮波。
头枕臂弯,奚舟躺在石桌上,看似闭目小憩,实则眉心紧皱。
一排宫人侍立近旁,脖颈微弯,僵滞面色,一动不动。
纵使性情大变,他们轻易也不敢靠近太子殿下。
三天前的太子殿下,还喜怒不定,经常对宫人施以杖刑。若非赵监察阻拦万般,杖毙之人怕是能填满整个东宫。
唯有二人离得最近。
一位是两次结伴殿下出行的小桌子。
一位是王世松的世侄陈无咎。
奚舟忽地睁眼,拍案而起,眼眸亮得惊人:“小桌子,我要查一个人。”
小桌子一惊,忙应:“殿下要查谁?”
他刚要回答,醒悟过来,以掌遮唇:“隔人有耳,不便透露。”
小桌子身后,陈无咎被刻意点名,眉也不抬,讷然直立。
他腰间佩有长剑,此剑为王世松所赠,名为长绝,虽是好剑,但品性极凶,四代主人皆不得善终,世间少有能驭此剑者。
在奚舟看来,王世松无非是欺负无家可归的哑巴,将这烂剑给了他,还走了狗屎运。
这哑巴竟将这剑使得极好。
奚舟没有习武天分,三度请教名师,逼气渡入经脉,都以失败落空。
用不了内力,如何竭力练武,也只能做平庸之辈里的佼佼者。
那些年月里,看着身边毫不费力突破品级的李夷则,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年至十三,在奚舟折断第五把剑之时,他决定放弃习武,去找小宴游花会。
还暗自在心中庆幸,还好小宴不会武功。
他所学的三脚猫功夫,用来行侠仗义很困难,保护弟弟却绰绰有余。
小桌子一下意会,躬身提议:“殿下不必直接说出此人的名讳或身份,可以旁敲侧击,形容一下此人。”
“他疯癫易怒。”
小桌子点头。
“不近人情。”
又点头。
奚舟继续道:“一点小事,大动干戈,要致人于死地。”
小桌子翕动嘴唇,听得眼皮狂跳:“这个人是……”
三天前的殿下吗?
他胆大包天的措辞没出口,只听太子殿下眼含愤懑,咬牙切齿,手指顿颤,骂道:“还是个登徒子。”
小桌子松了口气。
看来殿下没有疯到自己骂自己的地步。
宣泄完愤怒,太子殿下神游天外,片刻又说:“……可是今日所见的他,竟学会掩盖疯性,装腔作势了。”
“此人致人于死地,”小桌子问,“是兴趣使然?还是事出有因?”
“……”
见殿下眼巴巴看着他,所露神态,似乎极盼望他将此话往下说。
“兴趣使然,此人便无法改变。”小桌子解释,“如果事出有因,他的本性也许并不坏。”
奚舟沉默良久,只说一句:“我不知道。”
前世,他与谢道怀朝夕相伴半载,但他竟不了解谢道怀的任何事。
……
夜市千灯,长街巷明,宾客纷纷,流连繁景。
民间市井之间,奚舟身着华贵锦袍,伫立人群,美似谪仙。
他眼神落定的一处,牌匾篆刻“无有乡”三字。
不提谢道怀名讳,只提他所经历之事,他搜刮肚肠,寻不出一件,只知王世松所提及的“酒蒙子”一词。
无有乡,玄都最大的酒楼,近及烟柳花巷,夜夜歌舞,纸醉金迷。
许多不学无术的权贵,将此地当作地上仙境。
一进门,便听得算盘拨珠声。
今夜温热,酒楼东家瞧着年岁三十,只着鹤灰色里衣,肩披青色外衫,咳嗽不止,病气深重。
奚舟行过门楣,要寻位落座。
东家抬起头来:“酒楼内不得带入刀剑等器物。”
奚舟依然稳步向前。
东家重复:“酒楼内不得带入刀剑。”
确定身侧无人,奚舟认命找寻,摸遍身体,没找着武器,倏尔醒悟。
他扭过头去。
背后的陈无咎恍若未闻,动也不动。
奚舟大喜,深吸一口气,对着东家,神色真挚:“我与他不是一道来的。”
说着,大步迈出。
被狠狠一拉,他踉跄几步,勉强立住,才没与陈无咎相撞。
奚舟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这个臭不要脸的跟屁虫,竟然还动手动脚的!
东家拨下算珠,将方才奚舟所言,反问一遍:“你们不是一道来的?”
奚舟认栽,怨怼望人,压低声响:“要么人滚,要么剑滚。”
下一秒,奚舟被陈无咎抓住手腕。
他在震惊中不得缓身,陈无咎已在他手心描摹笔画,缓缓写字。
“我、在、门、外、等。”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将手松开,拉开几步,动作极干脆。
掌心触感未消,他已背身站于门外。
奚舟抬着手掌,与酒楼东家对视。
东家低下头去:“进去吧。”
进入正堂,酒气熏天,奚舟平日喝酒,但不酗酒,但在这无有乡夜宿的,最恶是不着家的酒鬼,最次也想寻得一日一醉方休。
一楼正堂,宾客睡了一地,个个面色酡红。
清醒之人寥寥无几。
进入堂内的必经之路便有一人横躺。
他俯下身,狠掐此人脸颊。
对方吃痛叫唤,慢吞吞睁开眼睛,原先眼色涣散,忽地清明。
像看见稀世宝物。
他眯了眯眼,笑道:“美人,你从哪里来的啊?”
奚舟嘴角抽搐,扇他一掌。
那人顶着红肿右脸,轻轻抚摸,痴笑道:“美人你劲好大啊。”
懒得与此人胡扯,奚舟切入正题:“你认识谢道怀吗?”
“当然认识啊!”
奚舟眼眸发亮:“你觉得他人如何?”
“不如何。”这人摇头,念念有词,“相当不如何。”
问话之人语气兴奋:“他做了什么险恶之事?”
应答很快入耳:“他打了我。”
“那真是……”
替天行道啊。
奚舟咬牙起身,环顾一圈,开始物色下一位人选。
谁知此人拽着他裤腿,死活不放:“美人,你是被谢道怀抛弃了吗?”
他迷迷瞪瞪,含糊措辞:“不要伤心,你如此貌美,不是完璧之身,我也不嫌,你跟着我……”
奚舟一脚踢在此人后脑勺。
闹腾不止的人,一下晕厥了过去。
又是几轮打听,他问了住不起客栈,只得蜷缩角落背读卷宗的书生,也问了暂时滴酒未沾的酒楼新客。
他们对于谢道怀,要么一概不知,要么与王世松所说一致,聊不出新意。
那么就像小桌子所说,谢道怀生来就是如此?
他抖了抖身子。
当真可怕。
回到酒楼入口,东家神色阴郁,阻拦他的步伐,直切主题:“方才是你一直在酒楼问谢道怀?”
奚舟眨了眨眼,下意识脱口而出:“你知道谢道怀?”
“你是何人?”东家不答,“为何要问谢道怀的事?”
“我……”
情急之下,想起书生所说的春闱之事,又想到谢道怀喜好闹事,奚舟随口扯了个小谎。
“我是进京赶考的书生,谢道怀脾性顽劣,喝醉酒时,将酒水泼在我高价购买的往年卷宗上。”
“待他醒酒,我要他赔偿,他却赖债。后来我去报官,官府也不允立案,我实在感到奇怪,便想着与人打听他的事,知根知底,也好再作打算。”
奚舟满腹心虚,吞吞吐吐,终于编完一个连贯的故事。
见东家许久未言,他隔着间距,悄悄眺上一眼。
“那就不要问了。”东家却在此时厉色道,“你要走仕途,就不该做出如此愚笨之事。在玄都中,知道他的事,对一位进京赶考的书生没有任何好处。”
夜色浓重,灯火明亮。
有一人停步酒楼,走入其中。
东家一手捏火折子,一手置换燃尽的烛蜡,点着了火,火光照亮前路的来人。
他问:“你泼了别人的卷宗?”
夜风穿堂,摇晃一窗灯影。
谢道怀兴致缺缺,只懒散回道:“谁说的?”
“一位春闱书生,行事莽撞,见识短浅。”东家出言贬损时,神态事不关己,想到一处无关紧要的,他眉一挑,“不过,生得很漂亮。”
“有多漂亮?”
东家沉思几秒,勾唇道:“倾国倾城。”
听着邻楼笙歌,望向月下烛光,谢道怀忽然笑了。
他不解释,淡淡应道:“对,我是泼了他的卷宗。”
……
奚舟气冲冲走在前,陈无咎被他扯拽衣袖,趋步殿后。
“王世松不是让你保护我的吗?”奚舟气结回头,“方才那东家那般辱我,你们习武之人听力极好,你定然听见了,你怎么不……”
话到这儿,戛然而止。
奚舟痴愣了一般,睁大眼睛,握着陈无咎的手力猛然一松。
忽然,一掌扇向自己的嘴巴。
陈无咎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脸色,竟破开一道裂痕,展露出真正意义上的惊异。
“没事。”奚舟突然笑起来,“我刚刚疯了,你不要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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