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宫，午休起身的太后正在锦鲤池边撒着饵料。掌事太监张德迈着小碎步快步进来，附在太后说了几句。太后眉头拧起，拍掉手里的饵料随他走进了身后的茶舍。
张德屏退了左右才详细说起刚才在麒麟殿发生的事。
太后拍了下扶手：“凤栖宫这就蒙混过去了？”
张德叹道：“晋王爷的脑袋险些开了瓜，只差几口气就丧命在她手中。说是陛下抱她回寝宫的路上，宫人还听见她叫着要王爷的命，杀父之仇也不过如此了。”
听着他绘声绘色描绘麒麟殿的场面，优雅的太后也瞪大了眼：“她是中邪还是失心疯了？”
张德可不敢这么说贵妃，压低声音说道：“惠贵太妃也在那殿中，大约也看出了眉目，帮腔申辩着王爷大义灭师没有错。这惊天动地的一闹，谁还会相信他们昨夜私会，连奴婢都快信了凤栖宫昨夜当真是为了平康侯在找王爷寻仇。”
太后挑眉：“你信吗？”
张德点着头：“那光景，大娘娘是没瞧着，凤栖宫以命相搏，但凡麒麟殿见着的人谁会不信，麒麟殿一信，这宫中又有谁不信。”
“哼。”太后伸手从棋盘上夹起一枚黑棋子：“必死之局，还能起死回生？”
张德指着棋盘，惊道：“谁说不是呢，没有这颗子，黑棋可不就活了。”
太后注视着棋盘良久，目光又回到手里的黑棋子上：“小德子，你说……凤栖宫这人，哀家倒真看不透了。当年名满京师的大才女，到底是真清高，还是装样子？如今她那疯癫愚笨的模样也或是装的？这究竟哪张脸才是真的？”黑棋往棋盘一扔，她喉间泄出一声叹息：“哀家这双眼睛，如今竟辨不清虚实了。”
张德摇着头：“大娘娘是不知那些世家贵女，为求好姻缘，沽名钓誉者颇多，只是未嫁前深藏闺阁之中，旁人哪里看得分明。”
太后哼道：“她敢疯成那般，是救了自己一回，只是露出这种面目……”忽然笑了起来：“不知皇帝作何想。”
张德掩嘴呵呵笑着：“是何面目，奴婢倒是没大看出。奴婢只是觉得从前的凤栖宫滴水不漏，大娘娘无从着手，而今，怕是不同了。”
太后却是摇头：“从前她也好，嫣然也罢，皆是中宫的可选之人，哀家觉着哪一个都行，只要皇帝喜爱，未曾想过对谁着手。”
张德藏起了笑意：“凤栖宫的宠爱必不长久，大娘娘不必为陛下此前行事太过伤怀，陛下是孝敬大娘娘的。”
太后道：“小德子，你不懂皇帝。他啊，和先帝一个样，执念过甚，死心眼。”
※
黄昏时分，明吟渊在御书房处理完政务，便独自对着桌案上的一张白丝帕陷入了沉思。
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贵妃那般举止或许是为了保全晋王，他岂会不知，但他是全天下的家翁，倒也不会点破。何况，贵妃从未隐瞒过她的心思，连欺哄他也不曾有过，他明知贵妃心中无他，强纳了她过后再来苛罪她，何其难看。
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在丝帕上，上面有一些字和看不懂的符形，字看着像铅椠硬笔所书，形体很是奇怪，从未见过，无半点笔锋和虚实，有些字还少了几笔，怎么看都不像贵妃的字迹。可宫中之物皆有定数，这样的正绢唯有贵妃、太妃和太后堪用。
这些字大体都算认识，又看着很陌生。明吟渊正觉读起来奇奇怪怪时，忽然发现不是‘通私’，而是‘私通’，这些字竟是由左及右横排开的。
明吟渊脸色暗了下来，继续用手指点过那些符形。
这些字被方形框圈着，方形框有六个，上下两行、左中右三列，第一行的三个框从左到右写着，‘私通’、‘搂抱、叫名字’、‘处决灭口’，三条带着叉头的线连着第二行的三个框，中间框是‘追打、叫名字’、右边框‘绝处逢生’，但与上方‘私通’连着的左边框里没有些字，只有像几个床帐勾一样的符形。
显然，大昭朝的皇帝并不认识什么箭头、问号，但这位天子年少时便被太傅夸赞颖悟绝伦。
明吟渊大体悟出来了，一招移花接木，也算是个法子。他忍俊不禁，说她愚笨吧，她能想出个招来叫太后也无话可说，说她聪慧吧，想个勉强过关的招，她还要画出些符来排兵布阵。只不过，只有市井泼皮才能做得出来，宫中女子想象也无法。
盯着那几个问号，明吟渊回想着她追打晋王时的模样，心想她那时莫不是边打人才边去想打人的理由吧？他不由得笑出了声。可想起她追打晋王时的叫骂，既欠雅驯又失风范，扬起的嘴角慢慢垂下了下来。
明吟渊长叹一口气，微有颓然。他以为他知贵妃的，他以为的‘知’，林林总总加起来，只是私下与贵妃相处的五六回。贵妃和他想得不一样，全然不一样。
“陛下，怀玦公子已在外候着。”魏忠在门外禀报。
明吟渊收起丝帕，“带他进来。”
夜幕将至，快到宫门落锁的时辰却还将外男召进宫，只听魏忠对他的称呼，想来此人身份不简单。
年轻的玉面公子身穿八品官袍，走进书房后衣摆一扬便单膝跪下，“微臣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八品微末小吏平常是无缘面圣的，但他是高怀玦，平康侯府嫡长子，当今贵妃一母同胞的兄长，也曾给天子做过几天伴读。未娶妻前，与沈嫣然的兄长沈翊川是京中最炙手可热的贵公子。
皇帝温和颔首：“平身。”
高怀玦起身埋头站在一边。陛下此时召见，还是急召，让他心里直打鼓。
明吟渊蹙起眉，不悦他那拘谨的样子，“怀玦。”
“微臣在……”听到唤自己名字，高怀玦更加不安。这些年他早已与陛下疏远，并未亲近至此。
“朕今日唤你来，也不是要紧之事。”堂堂天子面对臣子竟有窘色，迟疑片刻后，“你告诉朕，贵妃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啊？高怀玦懵的。贵妃与晋王的事，侯府昨夜便已得道消息。天子急召，他甚至想过最坏的结果，胞妹是不是活不成了，却没想到冷不丁砸下来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
再没想到，也得应承，更何况天子的问话让他有点来火。
高怀玦拱手作揖，朗声道：“回禀陛下。贵妃娘娘自然是蕙质兰心，贤德仁厚。只是家中自小过于娇惯，垂爱过甚，让她偶有娇蛮之气。加之她幼时母亲有两年身子孱弱，便由微臣代为管教。陛下也知微臣是个浅薄之人，但幼承家学渊源，也朝夕以《女诫》七篇训导贵妃，我高氏门风端肃，贵妃品性亦是纯良端正！她纵有微瑕，陛下胸怀无量，想也是能宽容她一二的。”
明吟渊愕然，不过问问，怎么还有脾气了？
侯府公子平日里温文尔雅，但只要提及胞妹，獠牙就会长出来，即使是当面顶撞天子也无所畏惧。
明吟渊有些失悔，是他莽撞冒失了。他心中烦乱，想也不想就把高怀玦抓进宫来。高怀玦他还不了解吗，能从他嘴里撬出些什么？
“宫门快落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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