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仆仆的旅行继续,名为米娅的少女的死亡很快被人群抛之脑后,仿佛她的生和死都只是流淌的长河中溅起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水花,掀不起什么波澜。
除了她的亲人会为那因被欺骗的爱情而死去的少女痛哭不已外,其他人的生活还是一如往常。如果非要问村子里的人,肯定会有人耸耸肩表示,谁家没有死过人呢?
死亡实在是离这里的每个人都太近了。总有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疾病悄无声息死去,但米娅的死亡带来的余震远不止于此。
当天晚上,艾赫麦德总算将脊背贴上帐篷吊床,他感受着那熟悉的触感,终于舒了一口气放松下来。
于此同时,闪烁着微弱摇曳烛光的帐篷外,漆黑而凉爽的夜晚中,利亚正沉默地跪在距离村口几百米的河边,负责处刑的既有艾利派来的人——赛瑞德,还有阿巴斯派来的人。赛瑞德双臂环胸,冷眼旁观;另一人负责处刑。
一向总是穿梭流连在香气四溢的帐篷群中,一副言笑晏晏模样的利亚,此时却沉默着,赛瑞德非常熟悉那种沉默,它来自死神无言的召唤。
时辰到了,处刑人默默上前,颤抖着手高举着刀,脸色冰冷僵硬得仿佛游魂。就在这最后一刻,利亚忽然抬起头,苍白的嘴唇开合,留下了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句遗言。
“我是真心爱米娅的。”
处刑人手起刀落,鲜血四溅,头颅翻滚,落入一旁的河流之中。
虫鸣阵阵,处刑人升起篝火,利亚的尸体将在村外被火化,他的灵魂将永远无法追随迁徙的村子而去,也永远无法被家人祭奠。
赛瑞德深色的眼眸在一片漆黑中倒映着明亮的火焰,他目光坚定,低声喃喃道:“利用不是爱。”随即转身离开了。
很快,村子内掀起了一场无声的震动。
阿巴斯先生在村子里走着的时候依旧脊背笔直,以前吴瑕并不认识他,所以漠不关心,如今看到却总是会留心。他依然总是那副肃穆的表情,只是愈发憔悴消瘦的面庞和渐渐花白的头发,暴露了他的处境,原本总是簇拥着他的那一群人,也渐渐消失了踪迹。
这天,伊萨依旧上门拜访。
他慵懒地斜躺在阿法芙涅丝家的牛车上,颠了颠手中洗净的脆桃,狠狠咬了一口。吴瑕和他聊了几句那天的事情和自己的感想,换来了几句酸溜溜的感慨。
“艾利很仁慈了,还能留阿巴斯一命。而且他也不是完全丧失了希望嘛,他的儿子——就是那个总是围在你身边的臭小子,不还是被艾利天天带在身边,器重得不行。”
吴瑕笑了笑,低头干活:“在我们这一代年轻人中,艾赫麦德十分优秀,艾利大人器重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喂喂,你怎么帮那小子说起话来了……”
狠狠咬完最后一口脆桃,伊萨不满地嚷着。面对此人不时的张牙舞爪,吴瑕干脆地无视了他,将手头的衣裳细心补好后,她将它举起来,使劲抖了抖,又翻来覆去看了几次,这才满意点头。
“你可真不像个小孩子,竟然喜欢读书和干家务这些无聊的事情。”伊萨看她将补好的衣裳整齐叠好,忍不住吐槽道。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干些有意义的事情。”她将补好的衣裳放进包裹里:“我目前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收拾好了?”伊萨右手一投,将桃核扔得老远,起身伸了个懒腰。
她将包裹系好:“嗯,好了。”
看她的模样,简直像是要出远门一样,但他们只不过得奉命去艾利那里一趟。伊萨耸了耸肩,他和女孩十分熟稔,自然清楚她这样行动的打算,虽然对她的做法不以为意,但他也不打算阻拦。
牛车结成的队伍缓缓行驶,阿法芙涅丝坐在前头,看她要走,赶忙说道:“格丽斯妲,之前你说要交给对方的东西也带上了吗?”
吴瑕点点头,向阿法芙涅丝挥了挥包裹致意,阿法芙涅丝温柔地笑了笑,转回头去。
那被鲜血溅染的一天——
她拿好包裹和伊萨离开,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那天晚上的情景。
那日,白天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耗尽了她的心力;到了晚上,她也是像此时这般,和伊萨一同走在路上。那时,她盯着地面,沿着伊萨走过的路,迈动颤抖的双腿,沉重烙印下一个个脚印,满心只想赶紧抵达阿法芙涅丝的帐篷,好能躺下来歇息一阵。
但是,随着伊萨停下脚步,她也预感到了什么,缓缓抬起了头。
那晚的月光皎洁而明亮,像是被清澈的露水荡涤了一切灰尘,清亮地洒满了地面。而在视线的尽头,阿法芙涅丝静静站在帐篷门口,像是在回想什么悠远的事情,如梦似幻的目光缓缓落到她的身上。
“——我的女儿,你还是,走上了和他一样的道路。”
一种哀怨而悲切的气息酸楚着袭来,吴瑕既不清楚她口中的“他”是谁,也不知道那“所谓”的道路究竟指向什么。但最让她迟疑的还是阿法芙涅丝的称呼——不再对着她呼唤格丽斯妲的姓名,难道阿法芙涅丝清醒过来了吗?
传来的气息过于缥缈,她无法甄别真相。
阿法芙涅丝恬静地笑着,伸出手臂,伊萨在她看不到的背后笑了笑,伸出手在她背后一推,将她推进了阿法芙涅丝怀中。
“没关系,哥哥是个好孩子,他一定会保护好你的。”阿法芙涅丝紧紧拥抱了她,那拥抱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最终她噙着勉强的笑容,跟在阿法芙涅丝身后进了帐篷。
自从那晚之后,阿法芙涅丝再也没有表露出一点奇怪的征兆,依然微笑着叫她格丽斯妲,那晚月光下的身影,和飘散在空气中的话语,仿佛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迷梦。
那晚之后,吴瑕总是隐隐觉得阿法芙涅丝对她的关注变多了,总是会温柔地问起她生活中的一些事情。
比如当她每周从艾利的帐篷那里回来后,阿法芙涅丝便会让她和自己说说今天看了什么书,和小朋友们相处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趣事分享,凡此种种。
一日。阿法芙涅丝注意到她正悄悄帮别人修补衣裳后,奇怪地问她是在帮谁,吴瑕沉默了半晌,才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这些衣裳不属于自己家,不属于艾利,也不属于伊萨,更不属于艾赫麦德……它们属于那天紧紧抱着米娅尸首痛哭失声的雀斑男孩,埃玛尔。
米娅的死为她的家人笼罩上了一层耻辱的阴影。无论他们走到哪里,总是会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每当车队集合继续行驶时,他们也总是会被别人抛在最后。
艾利倒像是完全不介意一样,每周还让埃玛尔前往那座帐篷,只是那孩子原本就总是羞怯地躲在最后,如今变本加厉,每次都耷拉着头、苍白着脸,像是害了病一样。
当发现吴瑕总是默默关注着这个角落里的男孩时,艾赫麦德面无表情凝视了她半晌,装作不经意在两人的闲聊中提起他们家目前的情况,很不乐观。
迁徙过程中,村子每户人家的食物都需要通过休息日狩猎和采集获得。但水草丰美、物产丰富的地点就那么几个,他们家被众人排挤,又无法声张,只得找一些偏偏角角的地方,危险不说,好不容易找到的东西不仅更少,还都是些别人不要的残次品。粮食不等人,因此每当找粮食时,总是全家出动,家里的内务便耽搁了。
说着,艾赫麦德还努努嘴,吴瑕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发现埃玛尔正背对着他们,衣裳脊背的位置裂出一道大大的口子。
看她皱紧眉头,一脸不赞同,艾赫麦德赶忙好心提醒:“话说回来,你可别拿他家的事打扰艾利大人,他要操心的事情够多了。而且——”
他低沉地叹了口气,声音郁郁:“——如果对每个在背后下手的人和村子里的反对者,以及他们的家人都手下留情,艾利大人又该怎么保证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下去呢?”
“你的父亲怎么样?还好吗?”她目光一凝,赶忙问道。
“……我的家族更有名望,而且祖父毕竟还是支持艾利大人的。有祖父的接济,总不至于饿死。”艾赫麦德阴沉着说道。
虽然不会饿肚子,但对于那些心高气傲的人来说,心底恐怕会更加煎熬,难怪阿巴斯先生很快便苍老下去了。
叹了口气,吴瑕心里清楚,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后来,她主动找到埃玛尔,向他表明她想为对方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埃玛尔自然十分震惊,可看她露出亲切的笑容,只能哆哆嗦嗦表示自己得回去问问家人的意见。
他的家人,自然,对她表现得十分冷淡。这也难怪,虽然米娅触犯了村内的律法,这是不争的事实,但米娅毕竟也是他们的亲人。
虽然她一眼便能看出是外族人,并且经由艾利的保护,无人知道她在那件事情里的作用;但她名义上的兄长,赛瑞德,无论是作为米娅的前未婚夫或是杀死米娅的凶手,身份都过于敏感了。
他们尖锐地质问她究竟想要干什么,她表示只是想提供一些帮助。很快,米娅的父亲走上前来,短短的几周内,老人像是彻底衰朽了一般,原本花白的须发已然全白,她差点没认出来。
老人眼里满含热泪,痛苦地哀嚎着、大声地咒骂着,歇斯底里诅咒着面前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孩。
“够了!”最终,还是一位憔悴的中年女人制止了老人的行为,她头发纷乱,眼圈乌青,一看就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她直视吴瑕半晌,一字一句说道:“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你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不该牵涉其中。你是因为别人的命令前来的吗?”
吴瑕摇了摇头。
“那么,你是跟随着自己的心来到这里的吗?”
吴瑕点了点头。
女人长舒了一口气,表情不再严肃,眼底却蓄满了忧伤。
她沉默点头,返回屋子里,取出了一些被划烂的孩子的衣裳,将它们交到吴瑕手中。
“孩子,谢谢你的好意。”女人半蹲着,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虽然看你身量也很快就要成年了……但你还是个孩子,孩子的世界不该被斗争和怨恨牵涉。而米娅,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所以,无论你因为什么对我们抱有歉意,我想那应该都不是你的错。”
雕塑一般伫立良久,吴瑕默默朝着她鞠了一躬。
“我以后会尽量过来帮忙的。”她拿着那几件衣服,道别后很快离开了。
之前,她默默修补这些衣裳被阿法芙涅丝发现,个中详情自然不能细说,她便硬着头皮只说是帮朋友的忙,幸好阿法芙涅丝并不追究,反而一把搂过她,高兴于她的成长,并表示也要来帮忙。
阿法芙涅丝的好意实在很难拒绝,哪怕吴瑕几次三番表示不用了,她还是在忙碌的间隙发现多出了两件已经补好的衣裳。她无奈地向阿法芙涅丝看去,这位母亲则向她眨了眨眼,笑得更灿烂了。
漫长的回忆终于结束。
一路神游天外的吴瑕,被一直挑眉观察着她的伊萨不知不觉领到了埃玛尔家的牛车附近。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从回忆中惊醒,努了努嘴示意他家马车的位置,表示自己就不过去了。
那位女人——应当是埃玛尔的母亲,微笑着将那几件衣裳收回,细心翻了翻,眼神中略有惊讶,淡淡地向她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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