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霄殿前成了屠戮场,本以为风波已平的各部臣工再次被“血染百阶”之言吓得缩着脑袋,而随着始作俑者的沉寂不出,先前各人心中的盘算与打量皆在雷霆手段之中就此歇下。
姚临乐领了命,和外围其他三名黄门一同提着水跪伏在长阶前清洗血迹。
瞧着满地混杂着污浊的血迹,以及偶尔零星的人体碎片,姚临乐强行忍下了一波又一波的反呕之感,渐渐的也在这一片腥气之中麻木了下来。
云嬷嬷冷着脸立在上首位置,瞧着脸色泛着白神色麻木的人,虽然恶心抗拒的不行,但手上的动作倒也逐渐利落起来,不似旁边几人总带着些摸混的意味,不由的对这个还算乖觉的小子多了几分好印象。
只不免又在心中觉得可惜。
若不是个哑巴,放到陛下身边倒是最合适不过了。
宸霄殿里。
秦仪方瞧着负手立于窗扉前的高大身影,一时间也拿不准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今日按照原本的计划该只是敲打为主,只斩杀些主要的涉事人员来杀鸡儆猴,可偏偏在临了变了卦,满阶似是霜雪一般的白玉阶成了血色的屠宰场,也白白的耽误了他今日的一番正式着装。
秦仪方垂眸瞧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酱紫官袍,腰间竖着的那条镶嵌着金玉的腰带,可还是他前两日特地从跟前人手里求来的。他今晨出门时还靠着这一身着装,在自家那半辈子没夸过自己的夫人面前混了个“人模人样”的夸赞,饶是此时回想起来心里也不由得有些美滋滋的。
妫朔呈不知何时回了身,瞧着秦仪方那幅不值钱的傻样,想想就知道大抵又是和秦夫人有关。
妫朔呈觉得没眼瞧,“收收你那幅痴样。”
对于妫朔呈的嫌弃之言,秦仪方向来都是不介意的。
一个尚且不通情爱的毛头小子,自然理解不了这其中的酸甜苦辣。
“陛下教训的是。”秦仪方整理好神色,又重新言归正传道:“只是今日事发突然,原定的计划恐怕得有所改动了,那帮顽臣恐怕又得借此机会生些事端了。”
“呵。”妫朔呈冷笑道:“就要他们生出些事端才好,早日一网打尽,也好早日肃清这些杂鱼。”
秦仪方听着他这话实在不敢苟同,虽说朝代更替古往今来便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武将的位置倒也好处理,他们自西北起兵最不缺的便是武将,可他们手头上一时间实在是寻不出来这么多可以顶上用的文臣。
那些个要紧位置上坐着的多的是历经两朝的世家大族,还有几位是当初先陈君主在位时的臣子,而当今的句阁老还曾在妫朔呈皇祖父的手底下做过事,实实在在的是四朝元老,他的门生更是遍布各处,动起来格外的麻烦。
新朝未稳,各处的势力都在蠢蠢欲动,且不说寰都外群狼环伺的情形,就是这城内也是风雨飘摇。若不是有二十万王军驻扎在此,就凭借这些百年的世家大族也可叫他们灰溜溜的滚出寰都。而自打王军进城之后,他们在宫内宫外已经进行了接连半月的大清扫式屠戮,宫内昏皇一脉自然无可厚非,但对臣公宫人的斩杀多多少少还是在寰都内掀起了不小的风言风语,甚至隐隐已经传出了新帝嗜血滥杀之名。
秦仪方越想越觉得麻烦,心里跟猫爪狗挠似的,“陛下,三思啊。”
他所想的这些妫朔呈又何尝不知。
一只大掌突然推开了一直紧闭着的牖窗,一阵夹杂着冷意的萧瑟寒风直面而来,鎏金莲花香炉里的檀香四散着漾开,火烛摇曳之间空旷寂寥的大殿内瞬间闯进一丝凡外之气,虽添了几分冷意,却也多了几分生机。
“你们几个方才躲了懒的,现在统统给我去掖庭刷恭桶去。”
云嬷嬷站在檐外训斥的声音传进殿内,也送进了年轻帝王的耳中,那些个蘸着心酸与甜蜜的过往也随着寒风灌入妫朔呈的脑海中。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最初要重回寰都的理由。
秦仪方等了许久也未曾得到回应,抬头时却瞧见顺着半掩着的窗扉飘进来的雪花,那抹晶莹剔透入室即化,坠在地上成了一滴带着彻骨寒意的雪水。
“秦叔。”
立于窗前的那个孤寂背影突然有了一丝动静,秦仪方闻言顿时僵直了身子,脸上的神情也凝住了,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秦仪方知晓自他十二岁那年瞒着所有人偷偷混入西北军营后,便再未这般称呼过他了。
“你可知孤为何愿意信你?”低沉的嗓音中裹挟着难以忽视的寂寥之意,听的秦仪方突然也想跟着一起感慨万千,可他很认真的想了想却很难笃定的给出一个答案。
妫朔呈倒也并未真的想要从他口中得到这个答案,可眼底却又难免落寞,“因为你是第二个同我说要好好活下去的人。”
秦仪方一时间只觉得哑口无言。
这算什么道理?
他不明所以的抬眼瞧着身前这个昂藏七尺,身着玄色龙袍,浑身都是凶煞之气的帝王,实在不知这句话于他这个六岁便知执刃杀人者有何特殊之处。
依旧是得不到回应的一句话,妫朔呈突然冷哼一声,可言语之中却尽是自嘲的意味。
无人知他过往,无人懂他心酸,童年之中发生的那些恶心与肮脏皆变成了他午夜梦回间被一次次惊醒,却又无人可以诉说的噩梦。
他只好自顾自的开口道:“第一个同我说这句话的人是阿嬤。”
秦仪方得此回答既觉意外也觉合乎情理,云嬷嬷于他而言确实有不同于常人的情分在。
“母妃失宠后,虽未被明令打入冷宫,可却被他撤去了所有的宫人,一时间偌大的朝阳宫孤寂的比冷宫还要可怕。”妫朔呈极少说起这些过往,秦仪方听的也很仔细,他心里清楚这可能是他唯一可以窥见眼前这位铁血帝王内心深处的机会了。
“阿嬤也在那个时候被调派去了别的宫殿,她起初还可以通过朝阳宫的后门给母妃递进来些消息,也会时常安抚年幼却被无辜牵连的孤。”
“可后来她的行踪被皇后察觉,白白受了一顿廷杖,又被贬去掖庭,此后便鲜少会有消息。”妫朔呈顿了顿,或是想起了往日里的诸多为难与难堪,终究只是自嘲似的冷哼一声,“可就是这样,陈国国破之日,她依旧是义无反顾的冲进了废弃已久的朝阳宫,将已经奄奄一息的孤从荒草中扒了出来,告诉孤要好好的活下去,又历经辛苦将孤递到了前来营救的心腹之手。”
“尔后,才有了孤的生机。”
这段故事断然没有他说的这么简练,秦仪方觉得其中笼统带过的那些,当是年轻帝王心中真正的不可说。
“云嬷嬷倒是情深义重,也不枉曾经主仆一场。”秦仪方似是感慨。
可听闻此话的妫朔呈却不由的一滞,他的周身倏地陷入沉默,在此刻窗外的寒夜映衬下更凸显出几分冷冽。
君臣之间的话题戛然而止,辉煌的金殿又重归于寂静。
秦仪方阔步踏出殿外时,骤然席卷而来的冷风立时盖在了他的面上,像是在寒冬腊月中被人兜头泼下来一盆冷水,寒意彻骨。
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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