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阿诺以前一直在想，如果他运气好一点他就不会被来到这个世界，如果他运气好一点他不会变成试验品天天生不如死。
博伦斯在他眼里一直都是个神奇的存在。说他好运吧，好好一个拥有大好前途的青年从头再来一次人生，还是困难模式的，说他运气差的吧，每次他都能遇到真心爱护他的人，嬷嬷，赫德，雅各，卢卡斯……
但是阿诺现在决定可怜博伦斯了，他一直在重复得到失去的路上，在世界上最悲伤的事不是从未得到而是得到后再失去。
博伦斯一直在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手里攥着把沙，细沙从大大小小的缝隙流出来，攥着越紧流得越多，到最后一点都不剩。
被他怜悯的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莫名讨厌那种眼神。黑发青年速度越来越快，厚实的衣服如若无物，没办法阻拦他半分。
锵——
博伦斯狠狠将长刀刺入阿诺心脏，顺利的不可思议。
“唔。”阿诺动动手指，无所谓的看着没入心口的长刀，感受血液慢慢从他身体里流失的感觉。
他的身体一直都是冷的，所以温度稍微变化他就能感受到。
一滴温热的液体悄悄落到掌心。
真奇怪。
阿诺心想。手指被烫到似的蜷缩，明明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认识的人了，为什么还会哭泣呢？
这滴泪是哭给他的？还是给雅各的？
阿诺突然不想问了，只要他不问，那滴泪就有他的一份，有时候装傻充愣也挺好的，不是吗？
博伦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角极快干涸的泪痕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事。
阿诺勉强抬起头，想擦去不小心溅到他脸上的血迹，但是他看了眼自己沾满泥土和猩红的手掌又放下了。
太脏了，还是不碰他的好。
眼神开始涣散，漆黑的天幕随着海浪起起伏伏，不远处皇宫亮着的灯逐渐扩大，变浅，身体某一处很深的地方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断裂声，紧接着从未有过轻松感和疲惫感涌上心头，阿诺几乎是自虐般感受着深入骨髓的苦难，悲伤，喜悦，无奈……决堤般冲垮他的身体，雅各精心训练过的强大体魄也受不住这样剧烈的感情，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终于……结束了。”
那一声叹息里包含的东西太多太沉重了，轻易不能判定里面的情感，博伦斯唯一能听出来的就是如释重负和喜悦。
异界的人是不能被这个世界的人杀死的，但是同为异界的人可以——博伦斯肩膀上的剑伤只剩下一道嫩粉色的疤痕。
在他了解这一切的时候这个世界也在抛弃他。
“很抱歉让你杀了我。”阿诺头脑已经不清醒了，可他说出的话还是很有逻辑，“但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杀了我了，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对不起，对不起……”他语无伦次的道歉，“真的对不起。”
他其实一直都不是个勇敢的人，比起随遇而安到不如用咸鱼一词来称呼他，要是没有外力逼迫他，他可以一直舒舒服服的缩在自己的舒适区。他还没有第二次勇气孤身一人去走过静谧孤寂的百年之路，所以他自私的把一切抛给对事实毫不知情的博伦斯，自己则缩回那个狭小安全的小壳子。
他是个胆小鬼。
阿诺松开扯住他衣袍的手，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声音已经听不清了。
博伦斯紧盯着他的嘴唇，一字一句的分辨他的临终遗言。
——他说：“晚安，博伦斯，我们要回家了。”
在那一刻，就连博伦斯也分不清和他道别的究竟是名叫阿诺的异界魂灵，还是这具身体本来就有的情感。
他再也忍不住将阿诺抱在怀里，不顾鲜血浸湿他的衣袍，像个孩子趴在一具冰凉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他这一生葬送他的老师两次，一次是灵魂，一次是□□。
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可以遮风挡雨的依靠。
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痛，活着的人仍旧会坚强的活下去。
博伦斯把雅各的身体火化，丽塔的骨灰也被带回来葬在一起，乔的则是按照遗言回到故乡，生前为了他们心力交瘁，死后还是让他过几天清静日子吧！
阿诺咽气后，天幕的异象消失，沉溺于梦境的人们也终于醒来，一切都在变好。
只是……博伦斯呢？
每年照例的汇报工作，所有人都默契的忽视皇帝陛下那双显眼的暗红眼睛，诺姆扯嗓子拍桌子要卡特把他自己的文书拿走，管家端着新鲜出炉的小饼干和咖啡，德拉诺在为阿诺任性的几个月付出代价……
偌大的会议厅唯独少了博伦斯一人。
他去哪了？
梦魇消失，白天也回归正常时间，就连厄里斯身上的污染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他还能去哪？
“他跟我说他要去收敛遗物，今天就不过来了。”身为博伦斯好友的厄里斯举手发言，另一只手悄悄伸向盛着小饼干的碟子却被管家毫不留情的端走。
身穿黑色燕尾服年迈却仍旧优雅的管家笑容和蔼，“您今天摄入的糖分超标了。”
“就一块。”厄里斯妄图讨价还价。
管家笑而不语，厄里斯垂泪松手。
“遗物？”
正在和诺姆扯皮的卡特敏锐的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接下来的一个月他可能会对任何和死有关的词语出现应激反应。
“对。”厄里斯因为没吃到香喷喷的小饼干而怏怏不乐。
“谁的遗物？”就连诺姆也放下文件抬起头，不怪他们反应过度，就博伦斯之前那个精神状态他们敢放他一个人独处都算心大。
那种虚无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游离感他们再也不想体会一次。
“嗯。”厄里斯趴在桌子上，他并没有像其他人表现的那样对博伦斯的精神状态表达担忧，博伦斯是个不能单纯用年龄判断的天才，如果他真的要走其他人是拦不住的，或者说能拦着他的人都不在了。
天才总是孤独的，能在这愚昧无知的世界找到可以于之交谈的更是少之又少。
如果博伦斯要走的话他不会阻拦的。厄里斯心想。
他将选择权尽数交给那只孤僻漂亮的猫咪，你可以选择离开，我永远支持你的选择。
这实在有失偏颇，可是这才是朋友啊！
他偏过头，泛着金光的落地窗清晰的照出不远处的场景——几个身穿橘红色工作服的工人正在拆除灯塔。
他们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人工太阳，但是他们仍旧需要灯塔。
这一幕被厄里斯印在眼底，一丝虚幻的不切实际的心思划过天际，重重的砸向中心城偏西的那块土地。
博伦斯似有察觉的抬头看向天花板，结果什么都没看见。
错觉吗？
错觉吧。
尽管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可博伦斯心里还是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开，比如阿诺为什么执着于杀了他和被他杀，他临死前的对不起到底是在说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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