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方去,凌晨的空气中还残留冷意。寂寂夜色中,一辆黑色轿车驶过荒川区的一座二层小楼。坐在后座的人扭头朝窗外看去,见曾经挂着晨之计招牌的地方已经被一幅旅游宣传广告替代了。两年前,晨之计的店主将铺子转让了出去,搬入养老院,准备在那里度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想到转让前一晚的无限量咖啡供应,窗边的人笑了笑,闭目养神。
“部长,到了。” 坐在副驾的秘书提醒道。
车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性。女士脖系暗红色领带,内着深黑西装,外套一件黑色风衣,脚穿深棕色皮鞋。这从头到脚虽是普通公务员的打扮,却不显呆板,反而愈显其干练英发。她短发,鹅蛋脸,高鼻薄唇,浓眉秀目,与二十多年前大受欢迎的宝冢男役颇有几分神似。但可惜的是,由于长久的熬夜和作息不规律,这张脸上有挥之不去的疲惫之态。尽管她略施薄妆,眼下依旧透出隐隐的青黑,使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苍老。
她的面前是一栋庞大的灰色建筑。和东京的其他建筑物比,这栋大楼并不算高,但它直楞楞的线条,冰冷的大理石墙壁,以及铅灰色不透光的玻璃,让这里充满了压迫感。不透光的自动玻璃门旁边的墙上嵌着一块铜牌,上面用方正的楷体雕刻着:
特殊及异常事件处理部。
七年前,在各方推动下,咒术师监察委员会与警察厅达成了合作,成立了这个专门处理诅咒和灵异事件的部门。其中功不可没的是提出咒灵能源化方案的技术小组,随着研究所成立,对诅咒武器和咒力回收装置的研发极大缓解了咒术师人力不足的问题。而现役人员中,非术师的比例达到了百分之六十,分布在各区警察署。而几日前的讨论会上,研究所的总负责人缘空一叶先生提出了诅咒回收机器人的研发规划,预计五年后可投入使用……
“这是今天的日程,请您过目。” 秘书把平板电脑交给理惠。
“辛苦了。” 今天是她在任上的最后一天,理惠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怀旧之情。东大毕业后,她便回到咒监会,任川岛会长的秘书一职。也正如加茂宪明所言,她二十七岁的时候,川岛卸任,把这个担子交给了她。每日于高层、政府、咒术师家族之间斡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更不必提推行改革之艰难,稍有不慎,前功尽弃。她自诩正当盛年,却不料一照镜子,满头乌发中竟有星星点点的白发,再一掀,下面一片萧然,令人怵目,只得跑去理发店染黑,才勉强自欺欺人。
看着桌上的毕业照片,她心道,这四人中只有我老得最快。尤其是五条,同样的年纪,他还是顶着一张高中生的脸,就连性格也还是恣意妄为,无法无天。他和夏油在东京都立,一个当班主任,一个当校长,像是棒球比赛里配合默契的投手和捕手,把学生扔得满场乱飞。不过去年的两校联谊,依旧是歌姬学姐带队的京都校大获全胜。
她咳嗽了两声,忽然想起今天的药又忘了吃,赶紧拿出抽屉里的药盒,就着茶水吞下。本来她没必要这么早就卸任的,不过身体情况却不允许了。也是去年,在理子等人牵头的特殊能力儿童权益保护讨论会上,她一直咳嗽不止。后来去医院一查,才知道这并非是换季感冒,而是再生不良性贫血。看到检查报告的时候,她心中却一片释然。她没有去找硝子,旧疾复发,非反转术式能够治愈,也就不必要再给朋友添一件憾事。
她和往日一样处理工作。中午与几位同僚讨论了后续的安排,下午又与从警视厅调来的新部长会晤,完成交接。所有的布局基本完成,就算操控者不是她,这台名为特异部的机器也能运转良好。她提着公文包,和来此的第一天一样静静地凝视着大厅正中央的半透明显示屏。上面大大小小灰黑色的圆点组成了本州、四国、九州、和北海道的形状。那时候,地图遍身都闪烁着红光,像一条遍身生满疥疮的黑鲶鱼。在这鲶鱼的头部,有一串不断变化的红色数字,几乎每一秒就会上涨一到两个单位。
而现在,虽然诅咒事件依旧频发,但死亡率和伤亡率都已经大幅度下降。但正如她同新部长说的,这是个好现象,但远不是结束。
“时刻警惕,不要松懈。” 她同送别的人握了握手,走出了这栋大楼。
和暖的阳光倾泻而下,手机屏幕上多了一条短信。正在休假的灰原给她传了一张于马来西亚关丹拍摄的海滨照片。他和七海二人站在浪边,一人一个冲浪板,都是难得的神情放松。灰原毕业后依旧从事着咒术师的工作,而七海则是在金融公司工作几年后毅然辞职,加入了特异部。
“我要休假。” 两个星期前,七海敲开了她的办公室门。还不等理惠反应,他随即补充:“机票和酒店都订好了。” 这下理惠也想不出什么扣留他的言辞了。
“部长,我送您过去。” 秘书追出来说。
“美美子,现在不用称呼我为部长了。” 理惠对娃娃头的年轻姑娘眨了眨眼睛。高专毕业后,她和她姐姐菜菜子一个进了特异部,另一个则和同级的钉崎兼职当了美妆博主,在社交媒体上大受欢迎。
美美子改了口:“理惠姐,去医院的话,我送你。”
“今天不想去啊。” 理惠揉了揉头发,“难得下班早,我请你喝啤酒怎么样?”
“绝对不行。”“好啊。”
一只手搭在了理惠肩膀上。她甫一回头,便见夏油眯着眼睛,冲她微微一笑。
护士挂好血包,把针埋进她臂弯静脉。本来理惠还想选一边,不过左右手臂都是同样青紫惨状,还是伸了左手过去。 “我还以为你要在京都多待几天呢。” 等护士走了,理惠对坐在一边,一眨不眨盯着输液管的夏油笑道。
“事情办完了,也没必要在那里多待。” 夏油移开目光。看他没有生气,理惠悄悄把提起的心脏放回原处,又问:“你见到未来了?她怎么样?” 上次她见到禅院未来本人还是在特异部的成立发布会上,之后的活动一直是她的代言人出席。如果不是她在幕后协助,又提供资金支持,改革势必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不过几年前她从家主位上退了下来,新任的家主是五条的学生,禅院真希,和禅院未来是一样说一不二的作风。
夏油看着窗外橙紫色的天幕,一时没有说话。
那日他接到真希的电话,说禅院家得到一只特级咒灵,问他需不需要。他自无不应,次日一早就前往了京都。和二十年前比,禅院家低调了不少,门扉朴素,门生的脸上也没有二十年前那种趾高气扬。真希站在门前,对他施礼,随后领他穿过山门,拾级穿过萧萧肃肃的竹林,来到一处贴满封条,造型古典的木房前。
“这里曾经是试炼堂。” 真希说,“谁能从里面活着走出来,谁就能得到家族的认可。”
“你进去过吗?”
真希摇了摇头:“我只是小时候听说过。这个地方十年前就被废弃了。不过结界什么都还是能用的,这次就拿过来关咒灵了。”
“想不到你们还特意给我留着。”
“是那个家伙的意思。” 真希转头看着木门,淡淡地说。
“那就替我谢谢你们前家主了。” 夏油方要进去,却听得远远传来一处呼喊。阶下正站着五条,一手提着点心袋子,一手猩猩似的挥舞着。
“笨蛋老师,你来干什么?” 看到中学时期的不着调老师,真希一个错步挡在了木门前。
“这么久不见,小真希都不想我吗?杰,我的心灵受伤了,需要被好好安抚一下。” 五条挂在夏油身上,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我不记得你今天有京都的任务。” 夏油说。
“我也没想到嘛。” 五条摘了眼镜,给真希抛了个媚眼,恶心得她浑身抖鸡皮疙瘩。
“看上去里面是个很厉害的家伙啊。” 见他双目亮的惊人,真希心道一声糟糕,赶紧出声:“反正是堂姐给夏油老师的,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吧。”
“哦,那这个家伙现在交给我吧。” 五条看向夏油,“杰,可不可以?”
“没什么不可以的。” 夏油后退一步,按下了要上前的真希。五条的突然造访让他察觉出,此事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真希,里面究竟是什么?” 他低声问。
黑暗模糊了屋子里的一切。五条的到访仿佛驱散黑暗的光明,令不详的暗影纷纷褪去。他来到黑暗最浓稠的地方,缓缓蹲下来,说:“仔细想了想,我还是亲自过来一趟。怎么样,有没有被我感动。”
回应他的是沉默。
在浓郁的诅咒气息中,五条毫无顾忌地盘腿坐下,像个老婆婆一样絮絮叨叨讲了很久。他讲禅院甚尔甩给他的小孩子伏黑惠现在是准特级咒术师,几个月前他姐姐津美纪结婚,发了很多糖,有一款巧克力他很喜欢。又讲歌姬怎么领着京都队大杀四方。
“不过今年该我们赢了。” 五条说,“绝对绝对会把你们打得落花流水。”
寂静中,他喊了一声:“未来。”
终于,黑暗的深处响起一道枯哑的,仿佛指甲摩擦黑板那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杀了我。”
去车站的路上,夏油和五条经过一处公园。里面有很大一片草地,几个小孩正跑着,嚷着,闹着,比谁放的风筝高。彼时五条已经戴上了他的眼罩,把头发像扫把一样立了起来,显得格外特立独行,引人注目。不过他只盯着天上飘来荡去的一只风筝,毫不在意周围的目光。
“反正还有一段时间才发车,要不要去放?” 夏油问。
“不用了。” 五条耸耸肩。这时,玩风筝的几个孩子发出了声惊呼,原来是飞的最高的那只蜻蜓风筝软下来,卡在了树枝上。碧空白云映衬下,那黑色树枝间的风筝就显得可怜起来。这时,他看到一只咒灵攀上树,把风筝推了下来。树枝晃了晃,上面有很多新生出的,紫红的嫩芽。
过了很久,理惠才开口:“这么说,十种影法术并不是未来先天的术式。”
“可能是与里面的什么东西签订了契约,也可能是咒灵融合后遭到了反噬。” 夏油看了看已经下去一些的血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后面怎么安排?”
“回家吧。老家的房子太久没人住,万一生了什么咒灵就不好了。”
“我送你回去。” 夏油说。
“工作的事情不管了?”
“没关系,暂时交给悟好了。”
“他的工作已经够多了。” 理惠笑道,“你把我送到站台就可以了。”
“但是……”
“放心吧,我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关系的。”理惠靠在枕头上,轻轻说,“毕竟这是我自己的旅程。”
静默中,夏油开口道:“不是说好一起走的吗?”
“一起的旅途是一起的旅途,但个人的旅途只有个人才能完成。而我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就必须要这么做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理惠盯着扎针的地方,平静地说:“虽然这么说不太负责任,但后面的事还要辛苦你们了。”
她转过脸,笑着说:“抱歉,夏油。当时对你说了大话。”
“你知道,你从来不需要同我道歉。” 夏油凝视着那只温暖的眼睛,也笑了:“无论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我都会等的。”
外面的暮景渐已阑珊,他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血流一滴一滴没入理惠的身体里。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血袋瘪下去,护士走进来把针拔掉,理惠披着外套起身,问他要不要去吃夜宵。他们去了一家烧鸟店,理惠纠结了一下,还是没有点啤酒。夏油拿起一支烤串放进嘴里,却味如嚼蜡,索然无味。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吃完了,如同以往,笑着讲一些青春过往,趣闻轶事。
“那时候你给我的书签写着什么?” 他问出了很久之前的疑惑。
理惠思考片刻,拿了一个杯垫,借来圆珠笔,在上面写下两行字。写完后,她叹了一口气。纸上笔迹还是端正的,但没有以前那么有力了,看着轻飘飘的,有形无实。她说:“这个写的不好,回去再写一个给你。” “这个就好。” 夏油从她手里拿过,见正面写:抬头见月,背面写: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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