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仲秋月,暑气已被秋风卷走,就连正午的日头,也少了许多夏月时分的灼人。
姚元月连日埋首于秋审处的卷宗堆里,心里除了核供词、对物证,什么都塞不下,午时用膳要比在赃罚库迟了许多,每次和一众同僚赶到膳堂,堂内早已稀稀拉拉,只剩一两桌残席。
极少遇到宋肃宴。
一想到他,姚元月就记起月初,融园多了四个朝云阁的裁缝,光料子就运进来整整三车。
她捧着碗,狠狠扒了口碗里的粗米。
“残羹剩饭!”胖脸的林主事皱眉抱怨,把筷子往碗沿一磕,“咱们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就换来这个?猪都未必肯吃!”
姚元月听见了,嘴角微微抽搐了下,赶紧埋头继续吃。
不然按照林主事的说法,她会是猪。
额头还带着块淤青的赵主事倒看得开,夹了口青菜笑了笑:“我这病人都没盼到加餐,林兄就别计较了。”
卢刑令看着碗里比其他人多的一颗卤蛋,吃也吃不下。他抬眼看向吃得认真的姚元月,温声笑道:“小姚胃口不错。”
姚元月腮帮子里塞的满满当当,勉强咽下去,抬头道:“还有几天就到秋蝉节和旬休了,回来后就是秋审大典,我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的,想着多吃点,午后好好干。”
卢刑令轻声一笑:“之前还没来得及问你,你觉得秋审处的差事如何?”
“比在赃罚库忙上许多,”姚元月老实回答,“但也能学到许多不一样的东西。”
她在心里却暗忖:这里可要比赃罚库的核银钱、记赃物的“忙”更有滋味。
“很多人觉得审刑处在上,刑署的秋审处在下,其实不然,别看秋审处一年也就忙四次。”卢刑令放下筷子。
姚元月认真问:“大人您说,除了秋月组织秋审大典和整理《招册》,另外三次是哪般?”
“春月要接收各地报来的案卷,逐份初审分类,夏月要赴各地复核,冬月要跟踪缓决案件,还要整理全年案例汇编,留存司法文书,”卢刑令说得细致,“连同你方才说的秋月事项,等这四次忙完,一年才算到头。”
姚元月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嘴里的饭都忘了嚼。
其他主事纷纷苦笑,王主事打趣道:“卢老大,您这话说得,把小姚都吓坏了。”
“放心,等《招册》编完,我会把你还回赃罚库的。”卢刑令摸了摸胡须,温雅一笑。
姚元月咽下饭,忽然开口:“大人方才说‘很多人觉得审刑处在上,刑署的秋审处在下’,我倒不觉得秋审处在审刑院下面。”
“哦?”卢刑令来了兴致,“你说说看。”
姚元月把手里的筷子往碗沿轻轻一放,一双杏眼亮得出奇:“秋审处管的是民间百姓的斩监候、绞监候案,还有九品以下小官的贪腐渎职,审刑院管的是大官权贵,还有涉及兵署、礼署的案子,压根不是同类事,哪来的上下?”
她顿了顿,想起这几日帮着整理的《招册》,继续道:“就说春月吧,秋审处要逐份核地方报来的供词和物证清单,少个目击证人的画押都得发回去补,夏月还要跑地方,查那些证据模糊的案子,这不都得秋审处来做?”
“还有冬月整理的那些案例册,”姚元月说着,抬头看向卢刑令,“如今地方审案,遇上‘可矜’‘留养’的案子,都要照着咱们编的案例判,这不是给下面立规矩么?审刑院管的案子少而精,咱们管的多而细,都是替国主把司法的关,怎么就成了在审刑院下面了?”
满座的主事都愣了愣,随即林主事忍不住点头,笑道:“这小子倒真看明白了,咱们秋审处对着地方,是校准尺子的,审刑院对着权贵,是拔钉子的,本就不是一回事。”
卢刑令捻着胡须的手顿了顿,眼底多了几分赞许:“你倒比有些待了三五年的主事看得还通透。确实,审刑院有越级问责的权,咱们有扎根地方的细,论职能是互补,你能瞧出这层,倒是我先前小瞧你了。”
姚元月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也是这几日跟着林主事学,才琢磨出这些的。”
“好,好,”卢刑令连说了两个“好”,目光扫过其他主事,“往后你们都像老林那般多带带这些个年轻人,别总把他们当临时借来的。”
林主事乐呵呵没说话,王主事打趣:“卢老大,您莫非是舍不得放元昭走了?”
卢刑令没否认,只冲姚元月温声道:“离编订《招册》还有月余,你且好好跟着学,等事了,想不想回原职,或许你自己都要改主意了。”
姚元月眨了眨眼,心里忽然一动。
先前只想着离宋肃宴远远的,可这几日跟着秋审处的人核卷宗、议案情,倒真觉得这“细而实”的差事,比她想的有意思多了。
卢刑令思考一瞬,问:“前几天你是不是跟着林主事检查出一个误判斩立决的梓县佃户命案?”
“是,那个佃户被诬杀主,但我觉得凶器与供词有矛盾,请教了林主事,林主事研究后说,我想的方向是对的,他已经将这个案子驳回发到原籍重审了。”
卢刑令微一点头:“用完膳后,你陪同我去一个地方,就当走去消食。”
午时末刻。
卢刑令带姚元月登上王城城墙。
广福门楼上的风有些大,姚元月扶着城垛,眺望着南向都城,眼底满是惊叹。
屋舍鳞次栉比,路上车水马龙,连着街头喧嚣都隐约能听见。
“看到北市了么?”
姚元月顺着广福门街,轻易便寻到了北市所在:“北市紧邻广福门,就在南边那里,人很多。”
“有个方台子,瞧见了?”
姚元月点头:“看见了,周围围着好多人,是在卖东西吗?”
卢刑令没说话,只让她接着看。
没过多久,姚元月就见台上走来一个小点,朝着中间的小点走去。
正午的阳光不错,她忽然看见一点亮光闪过,随即隐约溅起一抹暗红。
在她过去诸多记忆中,‘北市口行刑处’六个字逐渐浮现。
一股反胃的感觉紧跟着涌上来!她下意识捂住嘴。
“若是你那日没看出梓县佃户案的破绽,”卢刑令的声音轻轻传入耳中,却重重敲在她的心上,“那么此时此刻此人已经血溅此处。”
姚元月心中大骇,脸色苍白。
“而这就是秋审处存在的意义。”
“我明白了,刑令大人,”姚元月抑下汹涌的反胃之意,手握成拳,“我会努力拿正手中的尺子。”
——
申时末刻,姚元月匆匆走出崇福门,紧赶慢赶,与丹红更衣换妆后,在酉时末刻前赶回宋府门口。
天色已暗,府门的灯笼下,立着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
姚元月刚下马车,宋肃宴的手就递了过来。
他穿着常服,利落倜傥。
她愣了愣,竟下意识将手放进他掌心,任由他握住。
“夫人的这位好友,我可真想见上一见。”
“好友之间,本就该互相帮衬。”姚元月含糊应着。
她暗叹一口气。
幸好栖梧已经开始筹建明月馆,晚归倒有了正当理由,就算宋肃宴问齐礼,也是实情。
宋肃宴忽然停下脚步,微微皱眉:“夫人脸色不大好。”
“星星都出来了,灯是黄的,阿宴是怎么看出来的?”
宋肃宴没有解释,只握紧了她的手:“你今日是不是累坏了?”
姚元月承认:“是有一些。”
“可以和为夫讲一讲么?”
姚元月垂着眼,声音轻了些:“小时候,我和阿昭有次路过北市口,正好是午时,有人被砍头。那时我不敢看,只敢闭着眼睛跟着大家喊‘杀坏蛋!死坏蛋!’……”
宋肃宴牵着她往融园走,脚步放得很慢:“然后呢?”
“然后呢,我一直觉得他们死有余辜,”姚元月抬起眼,眼底带着点迷茫,“前几日阿昭托你带的信,我仔细看了,他说在秋审处核查一桩梓县的案子时,发现一处纰漏,那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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