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沈之衡刚至大理寺门前,便接到宣召入宫的旨意。他脚步一顿,回身嘱托都察院属官去同向恒声交代一声,随即转身,疾步往宫城方向而去。
宫门处,李鸿顺已在等候。
沈之衡心下一沉,揖礼道:“李公公,陛下入夜宣召,又劳您亲候,可是有何要紧之事?”
李鸿顺还礼,笑容和缓:“沈御史不必忧心。陛下临时起意,今夜欲在城楼与您叙谈,故遣老奴在此相迎。”
“原来如此。那便有劳公公引路。”
“沈大人客气。这边请。”李鸿顺侧身引路。
二人拾级而上,越过层层台阶,姜厚钦负手而立的背影渐入眼帘。沈之衡行至其身后,躬身行礼:“陛下。”
姜厚钦缓缓侧身,目光落在沈之衡肩头,语气褪去帝王威严,多了几分温和:“沈卿,可还记得上次与朕在此叙谈,是何时?”
听闻此言,沈之衡唇角微扬,不假思索回道:“微臣记得,应是天元十八年,琼林宴结束的那夜。”
“是啊,”姜厚钦目光投向远方,“一晃,竟已七年了。”
沈之衡立于姜厚钦身侧,循其目光望去。
天边星光点点,城下万家灯火,街巷喧嚣隐约可闻,共同彰显出一片现世安稳的图景。
姜厚钦复又开口:“那时你说,入朝为官,唯愿山河无恙,黎庶安康。七年了,你初心未改,朕看在眼里。”
沈之衡躬身:“承蒙陛下信重,微臣不过恪尽职守。”
姜厚钦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谦辞。随即话锋一转,忽而问道:“沈卿,今夜召你前来,是为储君一事。你兼任太子太师已近两载。依你看,太子可堪大任否?”
他看向沈之衡,补充道:“直言无妨,不必顾虑旁的。”
“是。”沈之衡再躬身,方才回道:“太子殿下虽年幼,然勤勉向学。性情偶有急躁,尚能纳谏。假以时日,或为明君。”
“哈哈哈,”姜厚钦朗笑,“沈卿这是给太子留足了颜面啊。朕的儿子,朕清楚。齐儿的心智谋略,尚欠火候。”他掩面轻咳两声,续道:“可朕……时日无多了。”
“陛下……”沈之衡欲言又止,似要宽慰,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唤。
姜厚钦不以为意地笑笑:“沈卿,你我之间,不必讲那些虚言。朕的身体,朕自知。生死有命,非人力可挽。”他顿了顿,忽问:“那依你之见,承嘉公主如何?可担重任?”
沈之衡心头一震。既因那牵动心绪的名字,亦因这突如其来的探问。
他沉吟片刻,坦言回道:“公主殿下聪慧坚韧,深谋远虑,心系生民,确堪大任。但……”
他略作停顿,“大凌尚无女子当政之先例。太子至今尚在,朝局初稳。若此时改换殿下为储君,恐生动荡。”
此乃公论,而非私心。
姜厚钦长叹一声,手掌扶住冰冷的城墙,语带感伤:“是啊。昔年七子夺嫡,何其惨烈。朕亦不愿再见手足相残。更何况,今岁肃清吏治,已撼动朝野,确实是再经不起风波了。”
他看向沈之衡,目光深邃,思酌片刻,随后压低了声音:“淑妃年初在庆阳诞下三皇子,此事尚未昭告。若由三皇子继位,由公主监国,沈卿以为如何?”
沈之衡面色微凝,未直接作答,只是躬身道:“微臣,谨遵圣意!”
其意,不言而明。
姜厚钦颔首,望着城楼下的煌煌灯火,目光悠远,自顾说道:“朕这个皇帝,做得平庸。前半生耗于制衡权术,鲜少为百姓谋福。直至你殿试那道策论,方令朕于沉沉夜色中,瞧见一丝光亮。如今,朕只愿在最后时日,为大凌江山百姓,选定一位可托付的储君。此事,朕尚需再思量些许时日。”
他转向沈之衡,语气凝重:“沈卿啊,无论日后谁主东宫,这大凌朝堂与万民,还需你多费心。”
沈之衡深知此言的分量,字字句句,重若千钧。他躬身更甚:“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嗯,”姜厚钦轻声一应,又道:“你昨日所奏,彻查七年前长江堤坝贪墨案,朕,准了。齐任东位高权重,此案,由你亲自主理。”
“是,微臣遵旨。”
“今后诸案,若涉汪家,不必姑息。但,”姜厚侧首,目光意味深长,“务必要确保太子无涉。待齐任东此案了结,你便递补入阁吧。”
此言一出,沈之衡虽面无波澜,却心下了然,须臾便意会到皇帝的言外之意。
陛下如今,有意倒汪,但不倒太子。
他日若太子继位,他便是辅弼重臣,是太子在朝堂的倚仗。
若三皇子继位,他则是制衡世家的寒门砥柱。
恍惚间,他又想起那夜在齐府书房,老师的“最后赠言”——“首辅之位,纵使垫着数不清的污浊尸骨,那位置,你也务必要去争!若真想重振这大凌山河,非立于群峰之巅、手握至高权柄不可为。”
这位置,不管他愿与不愿,如今也不得不踩着昔日恩师的肩膀迈上去。
他心下一凛,沉稳应道:“微臣明白。”
“此外,朕尚有一旨,沈卿,你且先过目。”话罢,姜厚钦目光扫向侍立一旁的李鸿顺。
李鸿顺会意,自袖中恭敬取出一道明黄圣旨,交予沈之衡。
沈之衡接过,展开细看的瞬间,指尖与脊背皆是一僵。
这道圣旨……是为他与承嘉公主赐婚的旨意。
事情太过突然。他抬眸,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姜厚钦洞悉他眸中的探询之意,缓声道:“这些时日,你为宁儿所做的一切,你待她的心意,朕皆知晓。这道圣旨,在你夜闯元阳殿求赐祝景花的那夜,便已拟就。宁儿是朕与明昭皇后的唯一骨血,亦是朕的掌上明珠。交予旁人,朕不放心。惟愿沈卿,好生待她。”
沈之衡紧握圣旨绫锦,又一躬身,声音坚定:“微臣领旨,绝不负殿下。”
姜厚钦目露欣慰:“此事,宁儿尚不知情。她眼下恐怕也无此心绪。待时机合宜,再行宣示吧。此旨,暂存你处。”
“诺!”
末了,姜厚钦又补道,语气加重了几分:“虽是赐婚,但今后政事之上,不必偏袒公主。朕信你持心公正,能正朝纲。”
沈之衡抬眼,目光灼灼:“微臣,定不负圣恩!”
半个时辰后,随着沈之衡离宫,三道旨意亦随即昭告天下。
史载:
天元二十五年,秋。
帝诏告三皇子姜霖诞生。
将军萧氏通敌柔然,构陷镇北侯满门战殁。帝震怒,敕令三司严查。
长江堤坝贪墨案发,户部尚书齐任东及涉案官吏伏法,朝野震动。
另有一口谕,虽未入史册,然京城内外皆知:
继后汪氏昔日构陷承嘉公主,帝责其禁足坤宁宫思过,无诏不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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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公主府,灯火通明。
随着三道圣旨颁下,都察院王司狱领命,即刻率人将公主府众人恭送归府。
一月牢狱之灾,即便是苏七、苏九这般习武之人,面上也不免染上几分憔悴,更遑论他人。
惜桃一见姜宁,眼圈瞬间红了,几步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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