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攥在手的杯盏泼出酒液,洒落一片醺然,宁轩樾却似嗅到月黑风高夜的杀机,鼻腔充斥着近乎真实的血腥气。
“庭……”
腕间倏地一紧。
齐洺格用力按住他的手,宁轩樾这才意识到自己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指尖死死掐入掌心,血丝顺着甲缝渗作蛛网,将青筋暴起的手背囚禁在内。
齐洺格同样红着眼,神情透着一股艰难的坚定,侧过脸,冲他轻微摇了摇头。
宁轩樾霎时清醒,想起谢执入宫前仓促的嘱咐:“皇上最在意兵权,靖戎令因雁门一役夭折,他如今只会更加忌惮。你尽量同我撇清关系——对我们彼此都好。”
最后半句本该是狠话,却被他说得含混柔软,反倒像是恳求。
这家伙,连装冷心冷情都不会。
宁轩樾心里重重一拧,榨出几分酸苦。他强忍心绞,瞥了眼宁琰,仿照他摆出如出一辙的震惊。
顺安帝犹在沉默,不料陈翦率先疑道:“既如此,那个敲登闻鼓的称端王殿下与此有关,又是何故?”
谢执罔顾陈翦幽沉的目光,满脸诧异天衣无缝,仰面冲御台道:“臣对登闻鼓一事有所耳闻。此人乃曾在鸦杀军中,战事之初被派出求援,途中受伤休养,这才保全性命。他想必是为鸦杀军洗冤心切,听闻了什么捕风捉影的消息,凭一己之力难以查实,这才敲响登闻鼓。臣斗胆恳请陛下,念其忠心耿耿,恕他贸然击鼓之过。”
顺安帝幽幽道:“此事未经细查,为何你如此笃定?——今夜你又为何随端王车驾进殿?”
轻描淡写一句如投石入湖,激起千层浪。
谢执心中一突。
这是没在群臣面前给宁轩樾留余地了。
宫殿内壁将这番对答层层折射,推波助澜入百官耳中,掀起更剧烈的惊涛。
在满殿议论纷纷的遮掩下,顺安帝垂下眼,话音放得极其轻微而阴沉。
“若朕没记错你这双眼睛,此前进宫的,也并非端王妃吧。”
这句话只有御台下数人可闻。
陈翦五指痉挛地一抽,宁琰与太子显然一头雾水,没明白顺安帝所言为何意。
谢执不敢拖泥带水,直截了当道:“是。臣有愧,此前骤然听闻谢氏蒙冤,一心想着求皇上平反,混到端王殿下身边,也是情急之下歪门邪道的法子。”
“至于那日入宫。”谢执面上闪过一丝恰如其分的尴尬,“是臣僭越——臣窥伺发现,端王大婚当夜并未留宿婚房,根本不清楚王妃的容貌,因此臣出此下策,混入宫中,慌乱中确也没找到出言的时机……臣自知李代桃僵乃欺君之罪,甘愿领罚!”
“是么。”顺安帝不咸不淡地一扬眉,转向宁轩樾道,“果真如此?”
宁轩樾一根根松开紧攥的手指,用力往袖内一抹掌心,逼迫自己抬眼苦笑。
“……臣弟那晚确实未掀盖头,对不住皇兄赐婚,也对不住齐家小姐。”
心神剧颤并未影响他心思急转,少顷便领会谢执的意图。
既然无人情愿这桩赐婚,谢执以身为饵,揽下此责,既搪塞冒名顶替入宫一事,又为齐洺格日后脱身铺垫。
头顶传来顺安帝的冷哼。
潮起潮落的窃窃私语不绝于耳,带着揣测与窥探轰然涌向殿前,似要将那片薄背压弯、压折,直至坍圮。
“都别吵了!”顺安帝失去耐心,厉声呵斥。
“你先起来。”
这话是对谢执说的。
谢执谢了恩,原地由跪而站,却也无处可去,平白显得愈发伶仃。
顺安帝恹恹道:“你说的冤情,朕自会着人查明,给你一个交代;但欺君罔上之罪,即便有功,也不好功过相抵。”
“臣自知有罪……”
顺安帝不耐烦地打断道:“今日是元旦宫宴,本不该谈论这些。念你有功,还是从轻发落,年后自去领二十廷杖罢。”
“谢陛下。”谢执应得干脆,几步开外的宁轩樾却呼吸骤紧。
廷杖颇有讲究,轻重全在施刑人一念之间,但再雷声大雨点小,毕竟也是整整二十杖,饶是健壮男子也得吃上一番苦头,更别提元气大伤的谢执。
他尚在揪心,那边顺安帝已继续打发道:“崔毓,此案就交由你来审理。”
落后几席处站起一个年轻官员。他皮肤甚白,整个人如同早春将融未融的一捧薄雪,淡漠地行礼领命。
“至于你……”顺安帝目光重新回到谢执脸上,粗眉皱得更紧。
谢岱究竟谋反与否,这个答案其实已无太大意义。
反正拖到如今,谢家死得死散得散,纵使平反冤案,黄泉之下的亡魂也不会重返人间。世事滔滔奔流,放眼人世间,又还有多少人刻舟求剑,在意这些业已褪色的善恶忠奸?
因此“回魂”的谢执是个棘手的麻烦。
顺安帝犯难了一阵,忽然想到什么,紧皱的眉毛舒展几分,“璟珵,我记得当年是你负责修缮谢宅?”
闻言众人皆是恍然。
也对。靖戎令后谢家本该回京,端王领了建宅的差事,从中捞了多少油水不好说,起码面上是尽心竭力,踏遍永平城寻了块好地,天天早出晚归地到场监工。
可惜战后,朝中着实兵荒马乱了一阵,那处宅子也就这么撩了荒。
如此想来,登闻鼓下的控诉愈发站不住脚。那阵子端王忙着修谢宅,哪有心思谋害忠良?若要贪墨,兴建宅邸的油水还不够他挥霍?
群臣若有所思。宁轩樾艰涩道:“是。但那处宅子空置两年,一时之间恐怕不便住人。”
顺安帝的眉头又皱了回去。
谢执立于鸦雀无声中,好像眼下的僵持同他无关。
出人意料的是,齐洺格陡然起身开口:“皇上,臣妾斗胆,有个不情之请。”
清凌凌的声音落在大殿之中,霎时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到头次露面的“端王妃”身上。
“臣妾在兰恩寺时,听大师说起救治一位重伤者的经过,今日方知是谢小将军。我跟着大师学到一点岐黄之术的皮毛,不如……让谢小将军暂住在端王府,这大过年的,也有个照应。”
顺安帝一言未发地盯着她,似是要从她脸上寻出什么端倪。
齐洺格坦然静立。
倒是陈太后率先颔首,神情间颇有嘉许,“佛者仁心,哀家看这样挺好。”
话说到这份上,顺安帝便顺着她道:“那便如此罢——宫宴耽搁太久,朕也乏了,谢执,你的官职和廷杖都年后再议。诸位散了吧。”
群臣纵有满肚子话,眼下也都得憋着乖乖散席,嘴上说着“皇上圣明,大衍兴盛”,心里头想的却是:新年伊始便生此乱,恐怕不是个好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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