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徐子烈的房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他侧身闪出,玄色衣袍与夜色融为一体。
徐府西墙的小门,几丛夜交藤野蛮生长。徐子烈指尖抚过斑驳的墙砖——这里每道裂缝他都熟悉,半年前被罚跪祠堂那夜,他就是顺着这道墙溜出去找的接骨大夫。
这处小门不仅没有人把守,而且院墙都比其他地方矮上几分。
“嗖~”
衣袂翻飞间他已跃上墙头。
院墙内突然传来锁链哗啦的响动,一条通体乌黑的土松犬从阴影里窜了出来。
月光在它油亮的皮毛上流动,宛如一潭墨汁突然沸腾。
犬吠声炸开的瞬间,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枭,连墙根处的夜交藤都簌簌发抖。
“长生!”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条土松瞬间收起了凶相。
它压低上半身,做出了一个标准的下犬式,哼哼唧唧地摇着尾巴,一副求摸摸的乖巧样子。
徐子烈从墙头一跃而下,落地时轻如狸猫,只激起几粒浮尘。
“乖!”
他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四周哦,敷衍地揉了揉狗头。
随后,他朝着东院里那颗歪脖子梓树鬼鬼祟祟地走了过去。
近来市掾查得紧,就跟特意在抓他似的,连朱砂都成了禁品。
可他的新方子就差这一味——若成了,或许真能炼出传说中的“长生丹”。
夜风掠过树梢,沙沙声掩住了他的脚步。
徐子烈默数着:顺梓树向东十步,左转三步,再向西六步——第三块青砖下。
锄头入土的闷响惊起了几只蚯蚓。才挖了几下,漆木盒便露了角,盒盖上“五岳真形图”的纹路里塞满了泥垢。
徐子烈撬开盒盖,一股阴冷的土腥气扑面而来。
他从里面抓起一只玉瓷瓶,寒意立刻顺着指尖窜上脊背,仿佛攥着一块冰。
他迅速将瓷瓶塞进怀里,将盒子埋了回去。
回填的动作比挖掘时更谨慎。他用手掌将浮土压实,又捡起散落的碎叶撒在上面,最后用鞋底抹平了所有痕迹。青砖复位时,连缝隙里的苔藓都保持着原状。
原路返回,长生就趴在原地,一见他就“腾”地站了起来。
它的尾巴上下左右地甩动,连耳朵都撇了下去,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消停些!”
徐子烈屈指,轻轻弹了下狗耳朵,纵身跃上墙头。
就在他准备跳向院外的时候,长生突然发出短促的一声犬吠。
徐子烈猛地猫腰缩回阴影里,见它没有惊醒院里的人,他才松了口气。
他再次起身,还没准备跳,长生就又叫了起来。
“……你赢了!”
徐子烈咬紧后槽牙,翻回了院子里。
他解开锁住它的铜链子,长生立刻立了起来,前爪扒住他肩膀,热烘烘的舌头差点舔到耳朵。
“啧!”
徐子烈拍了下狗头,短暂地压制它的激动。
他搂住狗肚子,这才平安从院子里撤退。
天还黑沉沉的,卫菱就被一阵狂吠声硬生生拽出了梦乡。
那狗叫得撕心裂肺,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索命鬼,一声叠着一声往人脑仁里钻。
“要死啊!哪家的瘟狗——”
她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时,冰凉的泥地激得她一个哆嗦。
门刚拉开条缝,就对上一双绿莹莹的狗眼。
那畜生通体漆黑,蹲在院当中跟块焦炭成精似的。见门开了,它倏地竖起耳朵,鼻头抽动着往前凑了半步,像是要朝她冲过来——
“啊!”
卫菱砰地一下关上了门,震得门框簌簌落灰。
她怕它进来,后背死死抵住了门板。心跳得如擂鼓,砰砰砰地,格外明显。
哪来的狗啊!
徐子烈是被卫菱的尖叫声惊醒的。他连外袍都来不及披,赤着脚就冲了出来,晨露沾湿的泥地冰得他脚底发麻。
他出门就看见,门开了一条缝。走到院子里,就看见长生此刻正歪着脑袋蹲在卫菱门前,一脸无辜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尾巴欢快地拍打着地面。
“长生!”
他快步走了过去,拎着长生的前肢把它往院子里拽。
他抄起一根粗麻绳,按着长生的脖颈绕着它的前肢和胸膛缠了几圈,在后背上打了个死结后,将它栓在了木柱子上。
他忘了这家伙会解绳子,昨晚栓脖子给它绑在了床头,竟然让它跑出来了!
长生不甘心地扭动着,发出委屈的呜咽。
确认拴牢后,徐子烈才走到卫菱房门前,指节在门板上轻叩两下。
“是我。”他声音极其温柔,“没事了。”
卫菱将门拉开一道缝隙,一只眼睛警惕地往外瞄。确认只有徐子烈站在门外,她才缓缓把门打开。
长生立刻竖起耳朵,脑袋左右转动,目光紧紧追随着卫菱。她的脚尖刚探出门槛——
“汪汪汪汪汪!”
“啊!”
卫菱一个激灵,整个人弹跳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窜到了徐子烈身上。她的双腿紧紧缠住他的腰,手臂死死搂住他的脖子。
“长生!”
徐子烈一声低喝,声音里带着罕见的严厉。长生立刻耷拉下耳朵,尾巴也垂了下来,乖乖趴在地上,哪里还有方才的威风。
“没事,别怕,我在。”
他一手稳稳托住卫菱,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感受到怀中人急促的呼吸,他的手掌顺着她的背轻拍,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卫菱偷偷瞥了眼被拴住的长生,确认它动弹不得,这才长舒一口气。
“它是从哪来的?!”她指着长生,眼睛却瞪着徐子烈,“你们俩很熟?你连它名字都知道?!”
徐子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长生,嘴角不自觉扬起:“昨晚我起夜,发现这家伙从狗洞钻进来,正在厨房偷吃。”他顿了顿,“我看它把两条小草鱼都啃了,就喂了它点吃的,顺便起了个名字。”
说着他侧过身,让卫菱看清长生的全貌。
“别看它个头大,其实性子很温顺的。”
温顺?
卫菱猛地直起身,伸手去摸徐子烈的额头。
这小子发烧了吧!?
吱呀一声,李嫂子的房门开了。
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出来,正好看见卫菱像八爪鱼一样挂在徐子烈身上,而徐子烈正一脸宠溺地笑着。
“你们这是......”
三人同时僵住。
卫菱和徐子烈的视线顺着李嫂子的目光,落在了她们现在的模样上。
唰地一下,两人的脸瞬间红透。
卫菱手忙脚乱地从徐子烈身上跳下来,手忙忙叨叨地整理着耳边根本不存在的鬓发。
“"阿、阿嫂,有、有狗......”她结结巴巴地解释。
李嫂子看了眼被拴得结结实实的长生,又看了看满脸通红的两人,顿时了然。
“懂!”
“阿嫂是过来人!”
“阿嫂明白!”
她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退回房间时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我……!”
“他……!”
“你……!”
卫菱指着自己,又指向徐子烈,最后指着李嫂子紧闭的房门,羞恼得说不出话来。
徐子烈被她这副模样逗笑,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一刮。
“啪!”
卫菱一把拍开他的手,低头时却注意到他还赤着脚。虽然天气转暖,但清晨的地面依然冰凉。
“你快回去穿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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