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寒，一到这些时候京中的富贵人家会在城外设粥棚，供乞讨流落之人填填肚子，大方些的还会施银钱、被褥、衣裳，城外的乞丐不多，一家施一些，也能过个暖冬。
粥棚设在宽敞地，官府特意派了人围出来，准备了桌椅板凳供人歇脚。
正是吃午食的时候，东侧一张桌子前围坐了六七个乞丐，其中一个独坐一方，其余几人挤着剩下的长凳，一人端着一碗粥喝着。
陆陆续续喝完菜粥，独坐一张条凳的乞丐皱了皱眉，望向城门口：“老余他们怎么回事，往常都是这个点施粥，再远也该赶来了。”
说话人衣着单薄，身上只穿了件旧夹袄，补丁一个叠一个，和身下薄薄的棉裤一样，一看便知穿了多年，年岁久失了弹性，松垮垮贴着皮肤。
裤脚上都是磨损出的线头，说是棉裤，里面塞的也不过是些不保暖的芦絮，见着缝就往外飞，勉强多穿两条顶住罢了，草鞋囫囵裹住脚，不至于天寒地冻踩在湿冷的地上，但脚踝处也被冻得紫白。
即便如此，他的衣着比起另外几人还是要好得多。
“老丐头，怎么不去舀粥了，今儿倒剩的还多。”粥棚杂工走近问。
老丐头爽朗一笑：“咱几个都吃过了，这不是有人没来，等他们呢。”
杂工点点头，想起来意道：“我瞧你们今儿来的人少啊，城隍庙里应当还有些人？你们随我拿大碗多装些粥带回去吧。”
老丐头看看面露惊喜的几人，确认道：“这可行吗？”
年下日子难熬，老弱病残的那批里有几个怕撑不过今年冬，银钱尽数买了药，富户给的被褥厚衣裳老丐头都紧着他们用了，讨饭自然也不让出来了。
杂工放低声音：“别人是不行，但你咱还不清楚吗？这也是粥棚管事的意思，你们只管放心拿。”
“那好那好。”老丐头这才高兴起来，对几个同伴道：“快，还不快跟着去。您放心，晚些我就把碗送回来。”
“这个不着急。”
几人跟着杂工走了。
说话间，远处蹭过来几个乞丐，老丐头瞥了一眼，见是迟迟不到的阿粥、虎子和老余，招呼几人过来。
“你们是要到山珍还是海味了，看不上这一碗热粥？拖拖拉拉也不怕饭凉了，好在今日剩的多，还不快去。”
四人被一通训斥，相视一眼后两两分开，让出藏在身后的人。
久别重逢，弄焕站在四人身后龇着牙笑。
老丐头愣在原地。
不过三秒，重重冷哼一声怒视四人：“我当你们找了多好的去处，原来是和叛徒混一起去了！”
语调带了十足的怒意，阿粥叫苦：“我们也是半路遇到，是她硬要我们带她来见你。”
弄焕还从未听过老丐头的冷言冷语，笑容僵硬了一瞬：“老丐头，那日的事有误会，你听我解释。”
老丐头看也不看她：“我们之间没甚好讲的，五个月前就散伙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不认识谁！”
“哎呀，你！”
弄焕急得跺脚叹气。
离开的六人端着粥碗回来了，见到弄焕一阵惊呼，一声声“焕儿嘛不是”、“弄焕回来了”，落在老丐头耳中更加刺耳，一时怒火中烧，大呵一声招呼众人离开。
弄焕拉住他：“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们，你至少听我把当初的事说清楚吧！”
老丐头一句也不愿多说，扫开她的手，也不等旁人了转身便走，其他人见状，只好无奈跟上。
留弄焕孤零零站在原地，呆呆看着一群人走远。
虎子小心翼翼回头看了一眼，问身旁的阿粥：“焕儿姐不来追我们了，她又要和我们分开了吗？”
阿粥手放在嘴边，压低声音回答：“你还不知道你焕儿姐，放心吧，她会来的。”
阿粥说得没错，晚些时候老丐头领着同伴回到城隍庙时，里面飘出了阵阵诱人的香味。
虎子激动大喊：“是肉味儿！有人给咱送肉来了！”
老丐头狐疑地踏进门槛。
庙里，一身红衣的弄焕正将提篮里的吃食摆在破木板搭的简易桌上，招呼了几个能走动的给老人们挨个发白面馒头，正中的火堆烧得旺旺的，大伙儿一个个面带喜色，好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老丐头火气上来：“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俱是一惊，手里的东西吃也不是，丢也不舍得，庙里一时陷入沉默。
“谁告诉她我们在这儿的？”老丐头回头瞪阿粥几人。
虎子下意识往老余身后躲，老丐头的目光扫过来，藏不住了，便转身跑进乞丐堆偎在一个瞎眼妇人身旁。
弄焕也来脾气了，扬声道：“我不过送些吃食，你至于发这么大火吗？若我当初真的只顾一己之私一走了之，你以为只有你容不下我？大家一人一口唾沫就把我淹死了，我也没有脸再回来找你们。”
寂静的人群有了动静，几个年纪大的帮弄焕说话。
“老丐头，我们知道你有气，但咱们都是吃过同一碗饭的，弄焕什么人也都清楚，总归到这地步了，不如坐下来把话说开。”
“是啊，焕儿来都来了，总不好再把人赶走。”
“何况她带了这些吃食和被褥，我们现下的情况，也实在不好不要。”
弄焕诚恳地看着老丐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主动上前拉他。
老丐头斜瞪她一眼，一甩衣袖进了庙里。
弄焕也不恼，随松了口气的几人也进去了。
“都拿东西吃吧，我可是赶着刚出锅抢来的。”
阿粥接过她手里的布袋，帮着分热馒头。
分完食物弄焕回到木板桌边，递给老丐头一只鸡腿，讨好地笑：“喏，最大的一个，给你留着呢。”
老丐头哼道：“谁要吃你的东西，拿走。”
“你！”
想到老丐头的性子，弄焕忍住了发作的脾气，他既留下，就说明愿意听她解释，现在不过是放不下架子罢了。
想及此，弄焕气冲冲道：“那好啊，你不吃我就扔了。”
起身走到门口，手往外一挥。
老丐头没想到弄焕说扔就扔，这下着急了，大步走到门外：“我不吃就不吃，你糟蹋粮食干嘛？！”
“谁让你朝我发脾气，说了好好谈谈，你这样的态度我们怎么把事说明白？”
二人争论了几句，老丐头说不过弄焕，气哄哄回到桌边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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