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风尘仆仆进屋时,沈时江的书室内一如平常所见。
沈时江一边捡着地上的文册,回头问:“回来了?”
傅容衣看了这一地凌乱,又看向沈时江同样凌乱的桌案,心里有些异样。
傅容衣也去帮他捡册子,道:“辛洪的女儿叫辛夷来,女婿叫陆云时,当年皆是清微花宗门下仙师,辛夷来是药师,陆云时是剑师,两人成婚那年随着仙盟,参与对伏月教的第七次讨伐……”
傅容衣偷瞄师兄,沈时江不看他,继续捡册子,“说下去。”
傅容衣道:“总之,那两个人确实在那次大战中死去,辛洪老来得女,女儿女婿死后,他就离开清微花宗,一个人隐居在一处小山村,平时也只做药师的活计,替附近村民治病施药。”
沈时江将册子重新放回桌案,“他只是个药师,杀生符卖价高昂,他怎么拿到三张?”
傅容衣追随,也放下另一沓,与他对坐。
他这次离去,因沈时江严令嘱托,将辛洪的过往来历俱皆调查得一清二楚。
傅容衣摇头:“无从判断,只从他邻居口中得知,某一天有个神秘男人曾来拜访他,那之后不久,他就离开村子。算算路程,正是他来我们紫仪山的时间。”
“那个男人有什么线索?”
傅容衣立刻接道:“那些民众说法含糊,不过据我判断,应当出身某家宗门。”
“何故?”
傅容衣笑:“那个地方远在荒山,一路高险崎岖,路上又多猛兽,村子里实际也没有多少户人家。辛洪是修行过的药师,毕竟超乎常人,他虽说是隐居,我看更像是为了那还剩下的十几户人家有个大夫所以才住在那里。”
他一顿,接着道:“总之,那地方,如果不是住在那儿的村民,一般人恐怕既不愿意去,也很难到达。只有与我们一般的术修,才有能力跋山涉水去到那里。”
室内一阵沉默,沈时江没有立刻接话。
躲在屏风后的玄蕴,忽然很想看看沈时江的脸。
这个辛洪……无论如何听起来是个好人呢!除了他要杀罗黛和沈时江。
因为友人被误伤就发疯的沈时江,这一刻,他是什么表情?
沈时江道:“杀生符昂贵,非辛洪所能承担,许歇说那些给陈宁解毒的灵丹极其昂贵,这一条你查到些什么?”
房内又是一片寂静。
显然是傅容衣忽然沉默,沈时江见他不说话,催问:“说话。你是没查到还是其他情况?”
傅容衣说话慢慢吞吞,“啊,他会下毒,当然会解毒。那些灵丹……那不是他自己拿各种药配的吗?花不了多少钱。”
玄蕴一时都不禁捏紧手心。
到现在为止,只有辛洪药箱里那贴了他名字的药瓶一事,沈时江还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
如果傅容衣说漏嘴……
小哥哥会是什么心情?
那个老人,想杀一个年轻人,却误伤另一个年轻人。
那个老人前来道宫,乃是以药师的名义到来。
他是不是只是来救陈宁?
只是因为先看到了罗黛和沈时江,他觉得这是毕生唯一的机会,失去了理智。
不,他其实也没什么顾忌。
不管他死与活,他早就配好了解药。
他肯定会死,但他死后,太殊宫的人找到他药箱里的解药,会替他弥补失误。
沈时江语调忽然冷冽,“傅容衣,你也想搪塞我?我查过,那方丹丸所需十几种灵草,其中七八种都价逾千金。他只不过是个药师,又不大富大贵,他那些钱哪儿来的?”
玄蕴屏住呼吸。
屏风外,傅容衣被追问,径直起身,在原地走了几圈,自然一脸烦闷。
沈时江也站起来:“那些药只会比杀生符更贵,他那些钱哪儿来的?他暗杀我可能出于私仇,但他暗杀罗黛,你想过没有,这是为什么?”
傅容衣停下来,这句回答倒很流畅,“若辛洪刺杀成功,我们和清微花宗联姻就会失败,这事对另外五家大宗门有益。”
然后他又沉默。
沈时江不客气继续逼迫道:“你必须说出所有情况。他那些钱是哪儿来的?如果是他自己的,这事可能别有情况,如果是他突然得到的钱,那么那几家就极其可疑。”
傅容衣最后说话干巴巴,“他经常去深山采灵药下山去卖,查过灵通庄,他的名下攒了一大笔钱,按庄里的说法,他本来是说是死后把钱留给那山村的年轻人,某日忽然在紫仪山附近的行铺里全部取出。那些钱,就能买到那些药。”
从辛洪药箱里发现那瓶解药。
许歇一个人在那儿兴致勃勃卖弄学识,说出的灵药,一味比一味更贵。
其余人皆默契而沉默,谁也说不出话来。
解药的药瓶上,写着“沈时江”这个人名。
老人下了毒,毒错了人,也不是非得救人。
但,这瓶写了“沈时江”的解药,无疑宣告着一个事实。
这三个字。
一面是那个老人对沈时江全然拼命不惜一切想要杀死的恨意。
一方面或许是……
他对那个不知名年轻人,同样竭尽全力不惜一切想要拯救的愧意。
傅容衣说完话,室内又一片死寂。
沈时江一派平静,不发一语,重新坐回到案前。
然后他才回答,声音也是干巴巴:“我知道了。”
傅容衣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道:“师兄,他给人下毒,就算解毒,也是他理所当然该做的。”
沈时江这次停了很久,声音还是平静:“联系那村庄附近最近的宗门,让他们派遣药师定期去山中巡诊,出行金及诊金一应由我们这边承付。”
傅容衣只觉室内压抑得无法呼吸,应了一声:“是。”
“剑试大会的事,发给你的传信符上我就说过,你这几天好好准备。”
傅容衣也答:“是。”
*
远行一趟,事已说毕,傅容衣便要出门去。
青年自一侧书案旁拿起行囊,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
沈时江浸在一片思索中,抬眼,看到傅容衣蓦地面如土色,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傅容衣僵硬把眼睛转过来,僵硬把脖颈转过来,盯视着面前一派端方清逸的师兄,僵硬吐出二字,“无事。”
沈时江心不在焉,也没多管他。
傅容衣僵硬着,就朝门外走去,却在师兄走神的空当儿,极快极快回头,朝身后某处确认般又看了一眼——
一片花鸟画织的屏风,屏风背后是师兄平素忙累暂歇的床榻。
就在屏风的左侧,这次傅容衣确认自己清晰地看见了,那里伸出来一片小小的,绛色的,女人的衣角。
屏风后的女人是谁,傅容衣发现自己不假思索。
但……回忆起刚才进屋时看到师兄案上和地上那一片凌乱。
青年无比震撼,耳根红透。
他不在的这十数日,师兄和那女人感情这般突飞猛进么?
他没来之前,师兄和那女人在这屋子里,究竟在做什么?
*
屋内良久一片死寂。
屋外也是。
这时是傍晚,该歇的歇,该忙的忙,不闲不忙的,也都不藏在墨阁各楼上,而是久违地下楼放风,与各宫的同僚们友人们会面,闲聊,溜达。
玄蕴从屏风后走出来,沈时江窗边的夕阳,正从他身侧缓缓沉落。
这一刻她安静得似乎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还有,明和暗在沈时江脸上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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