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很快发现，梅布尔太太的权威并非总是通过大声呵斥来体现。
有时，它更像一种冰冷的、精确计算的打压，尤其是在她认为某些人的“用处”可能威胁到自身地位时。
某个清晨，当安妮完成例行的擦拭工作来到厨房时，发现气氛比平时更加凝重。梅布尔太太正站在厨房中央，脚下放着三口硕大的、看起来就异常沉重的木箱。箱盖敞开着，里面并非新鲜的食材，而是堆得满满当当、黯淡无光、甚至覆盖着一层厚厚黑锈的银器——烛台、餐刀、餐叉、汤勺、盛酱汁的小盅……几乎所有正式宴会上会用到的银质餐具都在这里了，但它们现在的样子，简直像是从海底沉船里刚打捞上来的。
“安妮，”梅布尔太太的声音平平板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夫人吩咐了，舞会季快到了，这些银器必须全部清理出来，恢复光亮。施耐德先生也格外关注这件事，这关系到布鲁克家的脸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安妮那双因为连日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我看你手脚还算麻利，擦扶梯也擦得不错。这些活儿就交给你了。今天之内必须全部完成。记住，要擦得光亮如新，不能有一丝划痕。库房里专用的银器擦拭软布和擦银膏可以领……对了，柠檬光是吃都不够，别在这些地方浪费了！”
今天之内？
安妮看着那三大箱几乎被氧化层完全包裹的银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使用上这个时代最强的擦银膏和力气，想要磨掉这么厚重的氧化层，不仅需要大量的时间和体力，更可能因为反复摩擦而在柔软的银器表面留下永久的划痕——那才是真正无法挽回的损失。
在19世纪，银器是富裕家庭地位和体面的重要象征，但银金属极易与空气中的硫化物反应生成黑色的硫化银，即氧化发黑。这时候的主流清洁方法是使用含有研磨剂，如白垩粉、浮石粉的擦银膏或擦银粉，通过物理摩擦去除氧化层。这种方法费力、低效，且容易损伤银器表面精致的浮雕或光滑的镜面。
这分明是一次刁难。
一次借着“正经差事”名头的、冠冕堂皇的刁难。如果她完成不了，或者做得不好，那就是能力不足，辜负了管家和夫人的信任；如果她抱怨，那就是畏难和懒惰。
汤姆厨师在一旁和面，眉头紧锁，显然也看出了其中的不对劲，但他不好直接插手女管家分派的任务。露西投来同情的目光，而玛莎则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
安妮没有立刻争辩，她只是蹲下身，拿起一只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高脚杯，用手指抹了一下上面的黑垢，又看了看库房领来的、效果有限且含有细微研磨剂的擦银膏和那几块看起来就不太够用的软布。
“是，梅布尔太太。”她低声应道，声音听不出情绪。她知道，此刻的任何反驳都是徒劳的。
梅布尔太太似乎满意了，转身离开前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擦拭工作就在后廊进行吧，那里光线好，也免得银粉弄脏了厨房。”
后廊通风但寒冷，这无疑又增加了工作的难度。
安妮费力地将三口沉重的箱子一口一口拖到后廊，冰冷的空气立刻让她打了个寒颤。她看着堆积如山的黯淡银器，仿佛看到了一座需要徒手挖掘的小山。不能硬来，她告诉自己，必须想办法。
柠檬明确是不能用了！
她需要一些别的东西。她记得现代清洁中常用的一些温和且高效的方法。白醋！酸性可以溶解氧化层！小苏打！可以作为温和的辅助研磨剂！可是这些东西在哪里？直接去要肯定会引起怀疑。
就在她暗自焦急时，汤姆厨师的身影出现在后廊门口。他左右看了看，迅速将一个棕色的陶瓶和一个小纸包塞到安妮手里，压低声音快速说道：“拿着！白醋和苏打粉。别让人看见。兑着温水用软布蘸着擦，试试看，或许能省点力气。千万别说是我给的！”
“天啊！”这真是惊喜，彷佛神听见了她的祈祷！
其实，安妮小看了当下的人。
利用化学反应去除氧化层的方法在镀金时代虽然尚未普及，但已经作为家庭秘方在一些人家流传。汤姆显然知道这个。
安妮心中涌起一阵感激：“谢谢您，汤姆先生！”
“快收好！”汤姆摆摆手，匆匆转身回了厨房。
有了材料，但还缺合适的工具。那些厚重的氧化层，尤其是雕刻花纹里的陈年老垢，需要更细腻的工具才能清理干净。她需要多找一些旧布条或者……
她决定去公共杂物间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废弃的柔软布料。就在她轻轻推开杂物间吱呀作响的门时，却意外地看到里面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位年轻的黑人女性，穿着整洁的深色连衣裙，外面罩着一条干净的浅色围裙，式样比女仆的更为简洁利落。她正踮着脚，从高处的架子上取下一沓草稿纸。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来，圆圆脸蛋上眼神清澈，可爱中带着一种书卷气的沉静。
安妮认出，这是米芙·弗里曼，宅邸里的黑人女秘书，负责处理文书和协助管理账目，地位有些特殊，介于仆役和管理层之间。
“抱歉，打扰您了，弗里曼小姐。”安妮立刻道歉，下意识地用了敬称。
米芙看清是她，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受过良好教育的清晰口音：“没关系。你需要找什么吗？”
安妮犹豫了一下，觉得或许可以询问一下。这位弗里曼小姐看起来和那些咋咋呼呼的女仆不一样。“梅布尔太太派我清理宴会的银器，”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困惑而非抱怨，“氧化得很厉害，库房的擦银膏和软布恐怕很难彻底清理干净，尤其是花纹缝隙里的，我想找找看有没有更柔软些的布条……”
米芙静静地听着，那双聪慧的眼睛似乎能看透很多东西。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开口，声音清脆，给出了极其关键的建议：“致密的旧丝袜，如果你能找到的话。它们的纤维非常细腻，不会留下划痕，而且能很好地贴合缝隙，带走污垢。比一般的软布效果好很多。”
旧丝袜！对！尼龙袜要等到20世纪，但这个时代已经有真丝袜！它们柔软、有弹性、纤维细腻，正是完美的擦拭工具！
“谢谢您！弗里曼小姐！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安妮由衷地感谢道。
米芙只是微笑颔首，没有再说什么。拿着草稿纸转身离开前还点了点安妮，示意某个方位。
安妮立刻行动起来。她很快在米芙指示的方向，一处存放废弃杂物的角落里找到几双破了洞、原本打算丢弃的旧丝袜。如获至宝。
看见袜子上的破洞，心中还有一点点隐隐地快意。
回到后廊，她立刻打来温水，将汤姆给的白醋倒入一些，又加入一小勺苏打粉，看着它们在水中发出嘶嘶声。她将柔软的旧丝袜剪开，浸入温热的混合液中，然后拿起一只黑色的烛台。
奇迹发生了。蘸着混合液的丝袜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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