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粉色的花瓣打着旋儿,慢悠悠落在那人脸侧。
又有风而来,书页沙沙作响,更多的花瓣落下来,有一片正要追随前人落在那人眉心时,却被少女伸手截住。
随后少女后退几步,蓄力,朝榻上扑去。
九洮眨巴着眼,团起身体,钻进她怀里,眼滴溜溜转了一圈,最后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是姐姐。
是她的姐姐。
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姐姐。
才回过神似的,少女露出坏笑,抬头看了眼头顶茂盛的也桃,指尖隔着花瓣,轻轻戳了戳。
那人大概是累极了,没什么动静。
少女顿觉无趣,撑起下颌,歪着头看那人手里的剑谱。
“那你吃我吧!”九洮拍了拍胸脯。
尽欢睁大了眼睛,“为什么要吃你?”
“因为我想吃你啊。”九洮挠了挠头,指着心口,“但是一想到你会死掉,这里就好难受,所以你吃我吧,这样我就不难受了。”
足以半晌,尽欢没能说出话来,最后拽住她的尾巴,“怕什么?我在这儿。”
好热。九洮烦躁地翻身,肯定是云娘给她盖被子了!都说了不盖不盖——
她气得掀开眼,透过交缠的发丝,看清近在咫尺的那人,顿时瞪大了眼。
—————
“在说什么?”
余光见演武台上那人停下动作,连忙迎上去。
勤能补拙,终于有了几分她的样子。
“怕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尽欢伸了个懒腰,“我娘出身魔族,父亲来自仙族。我血脉不纯,自然不配有姓。”
云娘不知说如何是好,便站在原地,看着尽欢吃完一碟点心,回到榻上,白衣依旧凌乱,长发随意披在肩头,那张印象里锋锐的侧脸被炭炉中的火镀上一层温暖的光芒。
大人,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呢,云娘悄悄想。
再后来,茫茫星空下,
————
“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白衣女子问。
对上她的视线,云娘捏紧衣袖,鼓起勇气,“我,我以前在外帮厨,学了点心的方子,就想着做给大人……们尝一尝。”
一听到大人二字,红衣少女乐开了花,连忙收起字帖,连连招手,“快过来……咳,快呈上来吧!”
云娘颔首示意,从食盒里端出一碟碟精巧的点心。
白衣女子拈起一块,咬了一口,入口即化,恰到好处的清甜,点点头,赞许道:“好吃。”
“好吃!”红衣少女两颊塞得鼓鼓囊囊,含混不清,“你以后做点心给我吃,我就不吃你了……”
“是。”云娘应下,小声道,“多谢两位大人救命之恩,还不知大人姓名……”
“咳咳——”红衣少女不小心噎住,忙端了一杯茶水压下去,清了清嗓子,“九洮!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洮水的洮!”
白衣女子道:“尽欢。”
云娘眨了下眼,尽欢?好奇怪的名字。
似是瞧出她心中所想,尽欢好笑道:“我没有姓。”
察觉到触及大人私事,云娘立刻下跪,不安道:“多有冒犯,还请大人责罚。”
“这有什么?”尽欢不解道。
九洮忙将云娘扶起来,“别动不动下跪!怪吓人的!”
“奴……我怕,我怕……”
———
一样的风姿绰约。云娘斟满茶,看着她翩跹的白影,心生羡慕,要是她也能习武就好了。
一招毕,她平复呼吸,忽然看向亭中,“要试试么?”
心尖颤了起来,云娘连连点头,小碎步跑过去,却又慢了下来。
她连剑都没有,拿什么练剑?云娘惴惴不安,大人的剑她定然是不配拿的。
正犹豫着,手却被人执起,径直握在那把神剑上。
或许是被主人带着,神剑轻震一下,再没有反应。
—————
想起她们回到流潦之森的第一年除夕。
那时小院还没建好,房间四面漏风,顶上铺了半边瓦,月光照进来,微尘蹁跹。
三个人窝在一张竹榻上,九洮缩成一团,吵着闹着要呆在中间,嘴上说着要争宠,但云娘知道她其实想帮她们取暖。
于是她们裹着尽欢打来的兽皮,那兽皮很大,毛茸茸的,很暖和。
她们仰头望着满天星空,第一次谈论起未来,就像真正的一家人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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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很少在家呆着,多是带着巫蕴出门,留九洮和她在家,即便回了家,大半时间都是花练剑上,累得满头大汗了才进亭子歇一歇,琢磨一下招式,风雨不辍。
云娘端来凉茶与花糕,心想难怪能有如此剑术,简直是天生剑痴。
所以某日云娘早起除了菜畦里的杂草,正打算回屋补九洮的衣裳时,看见她走进小院,十分意外,“大人怎么回来了?”
尽欢取下背后的木盒递给她。云娘接过,得了示意打开,是一把金槽琵琶,玉镂红文,丝线细如发。
云娘手一抖,眼蓦然红了,“这是……”
“之前打架弄坏了。”尽欢道,“给你补上。”
—————
待三人走远了,云娘又折返回来,去端桌上糕点,“我去热一热……你愣在这儿干什么?”
“你……你有没有看见……”巫蕴结巴道。
“那条尾巴?怎么了?不是九洮拿来逗人的玩意儿么?”对上巫蕴严肃的神色,云娘尝试思考了片刻,忽然一拍掌,“九洮是妖?”
她恍然大悟,“难怪那么能吃。”
———
云娘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场景。
兰膏明烛,华灯初上。
她一手撩开珠帘,懒洋洋地靠在栏边,俯视满座宾客,“吵什么?”
四周皆静,只闻珠玉相碰的清脆响声。
那些嬉笑怒骂的人不由停下动作,看着她一步步下了台阶,身上的黑色大氅摇摇欲坠,而内里白衣领边的剑纹却熠熠生辉。
她就停在云娘面前,云娘却不敢抬头,只裹紧了身上破碎的衣料,盯着衣摆下那双赤足发愣。
匀称修长,足背上隐隐的青筋与暗色地板一衬,十分有力……
像是随时会将人的手踩在脚底碾碎。
“敢,敢问大祭司有何指教……”白武咽下一口唾沫,硬着头皮开口。
“抬头。”她道。
“说你呢!”白武立刻推了云娘一把,气势汹汹,“还不快抬头?!”
——————
“没听见?”尽欢踹翻白武,顺势一脚踩在他心口,像是践踏野草般,高高俯视道,“她说不愿意。”
那把琵琶被剑风扫过,登时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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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惴惴不安地抬起头。宾客们常说起这位大祭司,有说喜怒不定的,又说冷酷无情的,这下她破坏了大祭司的雅兴,这该如何是好。
或许是太过害怕,以至于当她触及那双眼眸时,愣住了。
那双眼眸里无波无澜,无欲无求。
下一瞬,头顶一片黑暗袭来。
云娘惊叫一声,下意识抱住了头,触手柔软,才发现原来是她披在身上的那件大氅,还带着余温和一点似有若无的气息。
不是她所熟知的任何熏香,倒让人感觉像雨夜过后推开窗,一阵风吹散了屋内沉闷的气味,送来远方清凉的气息。
云娘听见她声音平静:“我要了。”
白武虽不甘心,又不敢与她争,只得不情愿道:“既然大祭司喜欢,那在下便卖大祭司一个面子。”
寻常人大概笑一笑,揭过去就算了,毕竟白武虽不受宠,其父却是竹氏一支的管家,有几分薄面。
大祭司一顿,突然一脚将白武踹翻在地,踩在他心口上,轻笑一声,道:“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话,倒是新奇。”
不知是她威压过盛,还是力有千钧,白武煞白着脸,一句话也不敢说。旁边的老鸨见此,摸不准这位的脾气,也得罪不起竹氏,赶紧差人去请白武父亲。
她却转身扫了一眼老鸨,递去三片金叶子,扶起云娘就要走,才到门口,就听得一声怒吼。
“别动!我看是哪个不……”
待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后,那中年男子憋紫了脸,吞下后面的字,随后咚的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祭司大人,多有得罪。”
云娘本以为依她刚才的表现,少不了惩罚白武一顿,说不定连他父亲也要连带,可她却只是摆了摆手,就带着自己走了。
“你哭什么?”神像忽然开口,并非想象中那样威严,而是懒洋洋的,刚睡醒似的。
云娘愣愣看着神像向自己靠近,然后俯身,残存在眉眼上的血惊心动魄地滑落,仿若红泪,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眼前的恶鬼挑起眉头,“我长得有这么难看?”
森严的,却又忍不住想靠近。
云娘忽然笑了,又自觉失态,迅速敛起神色,整理好衣襟,伏低身体,恭敬道:“大人救我一命,奴婢感激不尽,愿跟在大人身边侍奉左右。”
“跟在我身边?”神像,或是恶鬼像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真是新奇。”
“会死的。”好一会儿,她淡淡道。
云娘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那双突然威严的眼,坚定道:“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
白闲径直走向无名,巫蕴却朝相反的一端走去。
尽管这一方天地里处处充斥着血腥气,但他饮过她的血,虽然只是一两次,但仍然能分辨出那个味道。
于是他顺应直觉朝着那个方向走,离得越近,味道越浓,直到气味浓稠如实质,几乎将人溺毙,他才停了下来。
这是山崖的阴面,崖壁上刻满张牙舞爪的剑痕,足有半尺深,底下是堆砌得杂乱无章的乱石。
其实只要一个剑诀,不需多么高阶就能将面前的石丘碾成齑粉,但他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挪去最上方的碎石,像是剥开名山竺的外壳,唯恐伤及柔软的内里。
锋利的尖石划破了掌心,尘土和着血糊住了伤口,但他浑不在意。
拿起,放下,再拿起,再放下……
埋在石堆之下的会是什么呢?
巫蕴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再次伸手取下一拳大小的落石,像这样的石头他已经取了不知道多少个,因此毫无防备,也毫无预兆——
一只断手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极漂亮的一只手。手形修长,指甲被血浸透,仿佛染了赭红色的花汁,指节既不纤弱也不粗壮,恰到好处的完美。
在巫蕴的记忆里,这是极有力的一只手。在寒冬腊月里坚持修习剑诀,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毅然擎起战旗。
但此时此刻却安静地躺在这里。
巫蕴默了一会儿,轻轻握住断手的指尖,贴着自己温热的掌心传来的,是在雨中浸泡多时的寒冷刺骨。
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巫蕴猛地抽回手去,半晌,又抱住那只断手,失声痛哭。
“你先走,我待会就来。”
在最初的十年里,这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在最后的十年里,这是他唯一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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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域为何如此之大?
明明是那样出众的一个人,哪怕是站在茫茫人海里都能让人一眼瞧见,让人见过一面就再也忘不掉。
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
他困在一个梦里,反反复复。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如擂鼓。
———
其实他第一次见到她,并不是在黑市上。
那时刚来仙族避难,年夜里巫母还会带着巫蕴去开元街上看热闹。
“娘亲,你看这灯!竹篾居然能织成这样,镂空纹理也不简单,还涂了金粉……”
巫蕴翻来覆去地看,赞不绝口。直至提起灯的牵绳,看见底下引了块拇指大的小木牌,上面写“一金”。
他便默不作声了,小心翼翼地将灯笼放回原处。
“你若……咳咳——”巫母好一阵咳嗽,才得空握紧他的手,笑道,“你若真心喜欢,咱就买一个。”
巫蕴拦住她掏钱的动作,摇头,“不了,娘,我不喜欢。”
钱不仅要留着给娘买药,还要打点生活,怎么能花在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上?
他嘴上说着不喜欢,可视线还黏在灯上,实在挪不开眼。以前他最爱研究这些玩意,机括榫卯,一弄就是一整天,茶饭不思。
父王还说他以后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铸剑师,振兴整个巫族。
巫族……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巫族?他狠下心,拉住娘亲,“娘,我们走吧。”
“是娘不好……”巫母愧疚道。
“娘没有不好!”巫蕴坚定道,“我回去就好好修炼,等我以后长大挣钱了,娘想要什么我就买什么!”
“蕴儿乖。”巫母抚摸他的头,牵住他的手,“我们走吧,再过会儿庆典就该开场了。”
正要走时,有东西忽地落到脚边。巫蕴低头一看,是枚玉牌,没有刻字,独右下角落斜倚一枝梅。他犹豫一下,俯身拾起,入手温凉,价值不菲。
他张望一下,四周人来人往,并无人停留,于是扬声道,“可有人丢了东西?”
几乎是同时,背后传来声音,“我丢了东西。”
“你丢了……”巫蕴转过头去,乍见来人,一时怔愣,话已脱口而出,“……什么?”
少女提着那盏灯,暖黄的光映出脸上细细的绒毛,纤密的睫羽颤动如同蝴蝶振翅欲飞。
真漂亮啊,比那灯还漂亮。他想,来仙族的这段时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出众的人。
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他立刻低下头去,藏起玉牌,轻声道,“请教这位姑娘丢了什么?”
“玉牌。”少女语带笑意,“你手上拿的就是,没有刻字,边上雕了一支梅花,在下面。”
她说的如此详细,也无旁人认领,确是玉牌主人无疑。巫蕴伸出手,不知为何,却不敢看人,“那姑娘,玉牌还给你。”
掌心一空,食指却一沉。他下意识勾住了,抬头一看,正是那盏灯,吊在指节上悠悠晃荡。
“这是回礼。”少女勾唇一笑,眸中光影流转,“谢谢你帮我捡玉牌。”
他说不出话,几乎要被那笑容摄去呼吸。
“多谢这位姑娘。”巫母深深颔首。
“祝您安康。”少女略一点头,转身。
“说来甚巧,今年的年节礼我还未赠与你。”
巫蕴才注意到她身后的少年,玉簪半挽,长身玉立,一样的风华绝代,却默默站在她身后,替她隔开拥挤的人群。
即便只露出半张侧脸,与月色相争,也毫不逊色。
“你不是送了很多么?房间都摆不下了。”
少女自顾自地摆弄花灯,并未回头,因此错过了少年注视自己背影的目光,潋滟如一池春水。
天作之合。这四个莫名跳进巫蕴脑海。
“年节礼一年一回,送再多也不为过。”少年笑道,“我见着好的,总想买来送你才是。”
“是是是。”少年含笑应她,也不过问那灯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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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去前面的汨罗湖看看?听说有名家在莲叶上奏乐起舞。”
“好。”
谈笑间,两人与巫蕴擦肩而过。
巫蕴回头,看着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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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有力的手钳住下颌,逼迫他抬起头来。
刺眼的阳光令他瞳仁一缩,下意识就想躲开,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想卖个好价钱就给我睁开。”
巫蕴咬紧牙关,努力瞪大眼,墨绿色的眼瞳被眼泪浸透,在阳光中仿佛色泽沉郁的翡翠。
“真漂亮。”那人感慨,松开手,视线扫过示牌,“才十金?”
是她。
有什么不一样了,但也有什么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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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本该将过去委诸泥淖的。
因为是他亲手葬送了这些。
但是没有。
所以看见华烨的第一眼,他就认出她来。
即便是全然不同的面貌,全然不同的身形,以及从未有过的神色——她老老实实地端坐在席间,乖乖同每一个人行礼问好。
他走上前,听见她道:“师兄。”
他再一次被人遗忘了。白闲对自己说,但这样也好。
每当为榜首加冠时;每当在年节前夜目送镜湖里千灯流远时;每当闻到白萼梅的清香时;每当尝到那掺了一点涩的甜味时;每当黎明第一缕晨光斜射入窗,或是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落山时——
他难以自抑地想起那个人。
想起她十六岁夺得演武大会的魁首;想起她嘴上不说,却点燃了所有被风吹熄的莲灯;想起种下白萼时,她沾着泥的笑容;想起做桃糕时,她认真的眼神;想起她熟睡时,晨光亦或是夕阳照在侧脸的瑰丽。
白闲望着这株开满花的白梅,有些出神。
他在很多古籍上见过,生命力极强,在哪都能存活,却从未见过实物,想来是母后逝去后父王毁去了族内所有品类,没想到这里还有一株。
可惜这地方不能常来,父王会生气的。
他叹了口气,一转身,一枝梅花忽地探进来。
暗红色的花开得正热烈,金色花蕊中在阳光中显出一种别样的质感。
“你看起来很想要这个。”尽欢歪头道,伸出那枝梅花,“送给你了。”
白闲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感觉在那双奇异的灰瞳之下自己仿佛无所遁形。
“这花很容易活。你切了斜口,插在地里,浇一点灵泉就能长起来。”尽欢将花枝塞进他怀中,笑道,“明年冬天就会开花了。”
白闲捏紧了花枝,睫羽微颤,声音也颤:“谢谢。”
*
白闲望着窗外纷飞的鹅毛大雪,硬生生将视线扯了回来,投向案上已写了一半的宣纸。
正要下笔,就听得吱呀一声,有人闯进来,道:“白闲,你在写什么呢?”
一见来人,白闲就笑起来,答道:“写赋。”
尽欢好奇地凑上来,念出纸上的题字:“逍遥赋?”白闲还未接话,她便笑:“我看你心中念雪,却呆坐在这里写赋,一点也不逍遥。”
白闲心下窘迫,又要再取张纸来。
“好了好了。”尽欢搁下他手中的笔,“难得下回大雪,我们出去玩吧。”
白闲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尽欢拽出了门。门口守着的白一见状,刚想制止,被她一瞪又讪讪站了回去,想来是上次被尽欢打怕了。
白闲忍住笑意,拢起地上的雪,团来团去,又扁又方,就是不成样,用力一攥,便碎了。他想了想,放下雪,观察起旁边的人来。
尽欢早已熟稔地捏出两个大小不一的雪球,上下叠在一起,微微用力便压实了。
“我能去摘两根树枝么?”尽欢指了指旁边半人高的梅树,比划了大小,“很小的。”
白闲点了点头。
她摘了两根细短的树枝,插在雪球两侧,又用指尖小心翼翼戳出来五官,做成了一个小雪人。
她朝白闲举起雪人,笑道:“看我的雪人!”
她鼻尖冻得发红,手也通红,眼里亮晶晶的,比落在发间的雪更闪亮。
“你看我干什么?”她疑惑道。
“没,没什么。”
白闲迅速低下头,匆忙抓起一捧雪,用力团紧了,借此消去脸上的热意。
*
再过两个月,应该就会开花了。
白闲一边浇上灵泉,一边抚过梅枝,微微一笑。
这一年他长得很快,个子与鹰叔相差无几,梅树长势也很好,这么快已及肩了。
远处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大门被猛地推开。
“少主!”
白闲蹙眉,却在门缓缓合拢的吱呀声里听见他不甚清晰的声音:“欢姑娘病重告急!”
壶咚地一声砸在地上,碎片落了满地,灵泉四处流淌,缓缓融入土壤。
“……谁?”白闲反应过来,猛地上前拉住白一,“快带我过去!”
白一从未见过他如此惊慌,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跟我来!”
一路上,白一说了很多,好像与她有关,可白闲努力集中精神,脑子里还是有什么在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进去。
白闲跌跌撞撞跑进小院,与术师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听见他向白钰道:“听天由命。”
这四个字砸进他脑海,将嗡嗡声搅碎,露出往日鲜明的图景,可那些图景在看见她苍白的脸色时又黯淡了下去,重归虚无。
他俯身,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呼吸声,手脚冰凉。
*
白闲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你又来看我啦。”尽欢弯起眉眼,相比上次气色好了不少。
“前些天有事耽搁了。”白闲温和一笑,“鹰叔新编了一本剑谱,我带来给你看看。”
一旁的白钰起身接过白闲手中的梅花,换下青瓷里枯萎的梅枝,对他微微颔首,走前还合上了房门,一如往日。
“带来了么?”尽欢轻声问。
白闲点点头,掏出一个玉瓶,犹豫再三,还是递了过去,忍不住道:“若是吃多了……”
“我知道。”尽欢倒出一颗红色丹丸,看也不看便丢入口中,不一会儿,脸色就变得更红润了些。
她咳了一下,低声道:“不要告诉爹爹。”
白闲攥紧了袖口,半晌,才道:“但再这样吃下去……”
“我活不长了。”尽欢打断他。
白闲定定看着她。
即使从术师最近的药方他已猜到些许,可从她口中说出来……像是目送他坠入冰窖,显出一种天真的残忍。
“术师已经和灵族沟通过了,父王已下令筹备药材了……”白闲说着,发现尽欢只是笑,并不说话,便停了下来,坐在她身边。
她身上的药味越发浓烈,无止境的恐慌从心底蔓延上来,白闲攥紧袖口,强颜欢笑道:“不久便是你的生辰了,可有什么愿望?”
尽欢望向那枝还缀着晨露的梅花,足有一柱香那么长。
“我想给娘亲写一封信。”尽欢笑了笑,“说我想她了。”
*
白闲按在信的封口处,垂下眼帘。
这是一封寄往魔族的信。
近些年来仙魔两族摩擦不断,时态十分紧张,若不知信上内容便随意寄出……
白闲翻过信封,勉强辨出右下角里绵软无力的尽欢二字,十分潦草。
原本她的字就像她的剑,锐利难挡。
白闲默了许久,转而找出一个玄色信封,将信封套入、封口,然后印上了自己的印章,递了出去。
望着渐暗的天色,白闲希望这封信能快些,再快些。
*
白闲愣愣看着不远处的滔天大火,手里仍握着一束扎了红绸带的白梅。
明天就是她的生辰了。
“少主,避开!”
白闲被侍卫拉着向后退去,眼里仍映着照亮半边黑夜的火光,耳边的尖叫声和哭喊缠绕,沸反盈天。
更多的人祭出神兵朝那处奔袭而去,剑气和仙力喷涌而出,仿佛生生不息。
一阵尖锐的啸声刺破天际。
三目巨鸩缓缓腾空而起,不顾无数袭来的剑诀,双翼蓄力,随后一震,向遥远的天边冲去。
鸩上站着一团红影。
那是一个红衣女子,怀中抱着一位少女,眉心处双枝缠刀的刻纹在剑诀耀眼的辉光中纤毫毕现。
魔族。
她怀中那位少女似有所感,向这边望来,眼神蜻蜓点水般扫过他,又投向茫茫天际。
那双灰瞳映着冲天的烈火与剑诀的辉光,鲜艳如血。
*
白闲在神像前罚跪,盯着膝下的蒲团出神。
园里唯一一株,也是族内唯一一株的梅花开在她的屋旁;白钰每一次见到他来探望都会合上房门;说写信时一直望着那枝梅花,似是知道它对自己的含义……
疑心在寄信时达到了顶峰。
他感应到了信上的术法,非殷婳亲手打开便会自行焚毁。
是巧合么?
他不知道。
*
“少主!
白一惊慌的喊声在耳边炸响,他尚来不及回头,温热已溅上肩背。
他咬紧牙关,反身,一剑砍下身后敌人的头,喷吐出的气息在血的热气里变白,模糊了视线。
白闲扣紧剑柄,仰头看着父王镇守的护族禁阵在血光中逐渐透明
仙族要灭亡了么?
*
眼前的人,身材颀长,长发梳成一束,出落得像把剑。
白闲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时间的流逝,剑依旧是那把剑,但人不再是那个人,可除了这些,那些印记却无法磨灭,例如领口松开的第一粒盘扣,举剑时下意识勾起的小指。
要说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
是责怪她当年的那封信,责怪她招来的魔族大闹一场,烧光整座寝殿,打伤无数族人,害得自己在庙中跪了三天三夜?
可那是她母亲,在孩子生死关头冲破禁制,强行带人逃离也天经地义。
是关心她过的如何,在哪里生活,见过什么样的人,遇到哪些事,有没有吃过亏,或是撞上大运,怎么这些年都杳无音讯?
可他当时看着父亲签下那张追杀令。
算了,他心想,算了吧。
连这身上的伤,这些年的思念,其实都算不了什么。
等这场战争结束,再好好叙旧,现下只要一句便好。
于是想起记忆里那些日子,每次去探望,无论早晚,她都会强撑着身子从病榻上起来,笑吟吟地对他说出这一句。
你回来啦。
他想象着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反应,笑着走上前去,迎上她疑惑的视线,对上她锋利的剑尖。
“你是谁?”
*
白闲高举仙剑,一一掠过十二长老,迎着众人的跪拜,将它放在尽欢手上。
白闲高坐王位,而她是凌驾于护法之上的大祭司。
仙剑欣喜地发出轻吟,仿佛看见了仙族鼎盛的未来。
长老刚走,尽欢立刻摘下发冠放在一旁,散开盘紧的青丝。
相比城门相遇那时,她原本堪堪过耳的短发已及肩了,是另一种柔和的美感。
白闲一步步走下台阶,向她献上鲛人皮制成的剑鞘。
王纡尊降贵地亲自赏物,她却兴致缺缺依旧不说话。
白闲却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这偌大的仙族之内,只剩他们二人相依为命。
*
我用什么才能留下你?
你不要钱财,不要权势和地位。
我还有什么能留下你?
“想拿走白钰的骨灰,那就答应我三件事。”
“第一件事,助我登顶王位。”
真是卑劣。他唾弃自己。
*
一份份折子堆积起来,遮住了夜明珠投向案几的柔光。
白闲烦躁地推倒折子堆成的小山:“白一,把这些拿下去烧了。”
“王上。”白一却跪下来,“祭司买下了一个异族。”
“异族?”白闲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
“护法们……”白一匍匐在地,微微颤抖,“。”
在演武场上,他见到了那个异族,有着一双不详的绿眼睛。
她却对他笑,替他出气。
“你怎么了?”她上前来问,身后却是那个异族。
掩在袖中的五指紧握成拳,白闲笑了笑,答道:“没事。”
无所谓。
只要她还留在身边就好。
*
“我出去玩几天。”
“大概半个月吧。”
“过了春天再回来。”
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待在他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直到——
“白闲,我不想待在这了。”
白闲一顿,墨汁顺着笔尖滴在雪白的纸上,徐徐洇开,变成一团脏污。
————
每一步都像是赤足踩在烧红的刀尖上。
——————
太好了。他看着不远处的熊熊大火,宫殿坍塌,下人们惊慌失措地寻水灭火,而房屋顶上,有巨鸟掠过。
太好了。他跪在灵堂中,盯着脚下的蒲团,一下又一下地向仙族的列祖列宗的排位磕头。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
火焰扭曲了时间,气流暴动,赤红披帛被吹得高高扬起,似要飞到天上去。
华谏怔怔看着,灼灼火光在云欢眼里跳动,往日常挂温柔笑容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异常平静,竟让他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
仿佛看见了她。
华谏慢慢地,慢慢地放开了手。
在一片乱糟糟的“救命”,“快跑”的呼喊声里,她低声道了一句多谢,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火光之中。
——————
那天,千灯祈愿,照亮了夜幕下一张张笑脸,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盏莲灯在镜湖上悠悠飘远,烛火被风吹灭,就像那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
她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来。
——————
“云间派求见。”
“不见。”
“师祖说……她从不后悔追随您。”云欢神情坚毅,“云间派也会永远追随您。”
“华宗求见。”
“不见。”
“没有什么比生死更重要。”阿也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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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殷珅道,“他称皇,你就称帝。”
——————
“不对。”殷珅皱眉,看来看去,“还差了点什么。”他想了想,忽地摘下墨玉扳指,俯身为阿也套上,惹来女婢一声惊呼。
外头烈日当空,却没有一丝热意投进大殿。殿内空荡荡的,阴凉……甚至有些阴冷了。
比雪场还像坟墓。阿也心想。
他勾起手指,隔空从墨玉扳指里抽出一丝红线,目视它彻底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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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原来也是很张扬的。”巫蕴含笑道,递上帕子。
“是吗?”阿也拭去手上脏污,好奇道。
“有一回,有人邀大人去赏花。有个不长眼的来请战,大人顺手折了一枝梅,让出三招,还打了他个落花流水。那人不服,隔日穿盔披甲,又找上门来。”
“然后呢?”阿也好奇道。
“大人便让我捎去一句话。”巫蕴适时挑眉,模仿出她轻佻的语气,“连梅枝都打不过,还敢叫我拿剑?”
好欠揍的语气。阿也心想,却觉得会是她做得出来的事情。
“还有么?”华谏又问,目光灼灼。
巫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察觉气氛不对,阿也适时道:“日后再说。”
奇奇怪怪,这两个人都怎么了?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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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到一阵悚然。因为那声音简直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一成不变的句子,一成不变的语调,像是被刻音石录下后反复播放,但眼前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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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焰。”
自从进入秘境,黑焰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不论遇上何种危险,像是消失了一般。
但每一次昏迷醒来,她都能在识海里看见那团火焰的变化。
黑色开始变淡,从深灰到浅灰,边缘混为一团,最后白色一点点褪去,直至透明。
又变成以前的样子了。
阿也想着,于是记忆又回到最初,第一次在识海里见到这朵沉睡的火焰,透明的轮廓里,一点鲜红在跳动。
“你是谁?”似乎觉得问一团光是谁很奇怪,她改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透明的轮廓忽闪,光团声音虚弱,“忘记了。你呢?”
她没有回答,扭头望向窗外。
花朵与枝叶层层叠叠,挤作一团,树影在阳光下涌动。
“你很喜欢也桃?”光团又问。
“也桃?”她晃了下神,话到嘴边又沉默,“就是.....”
这种花,会让她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好像她曾经在哪里见过。
这种熟悉感是醒来后,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难得的慰籍,仿佛这花是她与这世上唯一的联系。
“那就叫你阿也吧。”光团道,“你也可以给我起个名字,我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的。”
半晌,她忽然笑起来,“好的。”
但现在那颗心也不动了。
阿也站在识海中央,看着红线从自己的肩、手腕、手肘和膝盖生长出来,抓住一切能攀住的东西,互相缠绕,向前方延伸,将小白一点点裹住,仿佛在结茧。
“小白。”
光团没有回应。她抬起脚步,拉扯着无数丝线向前,仿佛拖曳着数不清的锁链,靠近那粒茧,触摸它,依偎它。
茧里会出来什么?
蝴蝶,飞蛾,抑或......什么都没有。
本该什么都没有。
“小白,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爱怜地抚过一根根丝线,她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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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看着她扮演华烨,扬起甜美的笑容,说出动听的声音,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悲哀。
明明已经忘记了,但还记得那个人是怎么笑,怎么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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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被烧干,但很快有新鲜的液体涌出来,闻到铁锈的腥气,听见发丝燃烧的嘶嘶声,云欢感觉自己即将融化在这炽热的温度之中,变成一朵轻飘飘的云。
但她继续朝着尽欢跑过去,奔向自己选择的结局。
无所畏惧。
火舌逐渐攀升至肩头,透过跃动的缝隙,她看见尽欢向她遥遥伸出手。
她兀自笑了起来。
想起师祖尚清明时,严苛要求她的功法,她曾忍不住抱怨。
“为什么我要这么努力啊?”
师祖纠正她的姿势,眺望远方,像是能透过云层看见山脚下的良田。
“为了那些不能修炼的人们。”
那时年少,不知这话分量之重。时至今日,才品出些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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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称职的君主。
她宁愿多睡觉也不愿意上朝,牢牢记得每一份文书上的声讨,但在这最后一刻,她看着自己子民脸上的泪水,清清楚楚地写着——想要活下去。
于是恍然惊觉,他们奉她为君主,献上一切最好的东西,只是为了活下去。
活下去。
孩子,一定要活下去。
耳旁似乎响起谁的呼唤声,遥远的,像是从记忆深处而来。
风声在呼啸,尖利刺耳,她慢慢闭上眼。
在漫天飞舞的雪中,火,烧起来了,猩红,热烈,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烧成灰烬。
不死不休。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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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巫蕴进门的瞬间,尽欢放下床帐。烈火在腹中灼烧,她口干舌燥,咳了一声,稳住气息,“何事?”
“属下有一事相求。”
纱帐上的人影放大了,尽欢闻到他身上潮湿的水汽,似是刚沐浴过。
简直是毒药,她心道,不自主地咽下口唾沫,“有事明日再谈。”
纱帐被挑起,尽欢睁大眼——
他披着一层轻纱,里面什么也没有穿。
“你你你——”尽欢震惊得说不出话。她用力掐了一把大腿,“你别过来!”
一步之遥,巫蕴立在原地,单膝跪下,执起她撑在榻沿的手,轻轻落下一吻,虽青涩,却虔诚又执着。
“恳求大人。”他的语气如此正经,像是往日虚心请教剑招,或是您好,一张脸却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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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欢大叫一声,实在受不了了,捂住双眼,露出颊边两团霞云。
华谏黑下脸,即便与巫蕴不对付,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副真真正正的、成熟男子的躯体,的确有色诱的资本。
“你是在,”阿也歪了歪头,“色诱我么?”
“属下不敢。”巫蕴放好她的手,恢复恭敬模样。
“那就把衣服穿好了。”阿也面上淡淡,内心却嘀咕起来。
她以前……该不会和巫蕴有一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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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帮仙王做事吗?”女童歪头问,头顶两个小巧的双丫簪,像是春雨后探出土地的幼笋。
尽欢点头,“就像你帮我倒茶一样。”
“那你帮仙王做什么呢?”女童掰着手指,“我除了倒茶,还要打坐、抄书……”数来数去十个手指头不够用,女童索性甩了手,总结道:“我要干好多事呢!”
尽欢失笑,“那给你涨月俸好不好?”
“好!说话算话!”女童郑重地点了点头,又高兴地去逮蝴蝶,露出小孩性子,围小院追了一圈,蝴蝶却轻飘飘地落在尽欢指尖。
“本来想抓来送给你的,没想到自己送上门了。”女童努了努嘴,趴在尽欢身上,叽叽喳喳地问,“那仙王让你做什么呀?你每个月工钱多少呀?仙王是不是很大方呢?”
大方?尽欢环顾四周,的确不小气。她竖起三根手指,“三件事。”
“三件……事?”女童拧眉,显然理解不能。
“做完这三件事,就能获得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最珍贵的东西?”女童愣愣道,“那要多少钱呢?”
尽欢却笑而不语,“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现在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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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霜落入五州,替前线战士治伤,被残留的戾气所伤,早产,遇华重楼,托孤,取名为谏。
华谏回归后,世人将往事又刨了出来,津津乐道,这位灵族曾经的王后究竟心属于谁,是相濡以沫数十年的灵族之王,还是因叛乱被杀的丈夫胞弟,竟连遗腹子也取名为谏。
由此衍生出两派,一派怜爱灵族两胞胎,怒哀祁霜不够坚贞,在两者间摇摆不定,导致今日局面,而另一派声称祁霜大爱,是灵族两胞胎不容之过。
两派为此大打出手,一度甚嚣尘上。
但在华谏被立为世子后,一切都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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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天真了。这世上,哪里有自由的王?”
“凭心而论,他的确做的很好。”殷珅把玩酒杯,微微笑起来,“但做的太好了……忍不住让人把他拉下来,瞧一瞧里面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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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谏是第三日傍晚醒来的。
“我无法视物,是个累赘。”他攥紧拳头,颤声道,“芥子境已到了演化的最后一步,不止何时会崩溃,你与云欢……”
“你想吃什么?”她问,“这里还有果子和兔肉,云欢去拾柴了,很快回来。”
“你们走吧!走吧!”
“哥哥……”
“我不是你哥哥!”他崩溃地大喊一声,缓缓蹲下身,紧紧抱住头。
“我不是你哥哥……”他哽咽道。
洞口忽地传来落叶被踩碎的声音,她回过头,云欢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怀里抱着一堆干柴。
她走上前接过干柴,摇了摇头,云欢迟疑地点点头,三步一回头地走远了。
深夜里,一片片雪旋转着落下,寒意漫进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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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仙半魔的少女终于驯服了桀骜的神剑——
祸端由此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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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如此着急?”白闲起身,“你刚从外回来,正是疲乏之时,我特意让人备了鹿茸山珍。”
“不了。”尽欢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迈出大殿,“你吃的太寡淡了,我不爱吃。”
“大人用过饭了吗?”云娘出来迎接。
“着急回来,还没吃。”尽欢笑道,指了指她围裙上的面粉,“做了什么好吃的?”
“不,不是什么好吃的。”云娘道,“就是我看着院里的桃花开得很漂亮,落了可惜,就想着能不能做成点心。”
察觉尽欢脸色一滞,云娘忙道:“对不起大人,我不该自作主张摘花。”
她想下跪请罪,被尽欢一把托起,拉进屋内,“不必紧张。我就是在想这个怎么做才好吃,我之前尝过一点,又涩又苦的。”
见她语气平缓,没有动怒的意思,高悬的心落了下来,云娘解释道:“花汁尝来的确苦涩,所以我用槐花蜜腌过三遍,辅以夜息香和紫芝,反而独具一番风味。”
“夜息香和紫芝?”尽欢好奇道,“这两味药材是何用处?”
怕她误会,云娘急道:“助眠!是助眠之物。”她越说越小声,“时常见大人白日犯困,料想是夜晚难以入睡,所以才想到这个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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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间派……阿也心想,大概云绮早已察觉苗头不对才拒绝合作,往坏处想,说不定与往生教是一伙的,不然为何强留石磊这一战力?
但石磊干脆留下的举动……阿也隐约觉得此事并非自己想得那样简单,往生教似乎只是冰山浮出水面极浅的一层,内里还有隐藏更深的势力在博弈,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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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封印的不止一半的魔血,还有一半的凶性。
忍着痉挛的痛苦,她咬着牙道,“他们……对我很好……”
“是个善良的孩子啊。”眼神忽而柔和了。她忽然叹了口气,“若真是对你好,又怎么舍得让你这么痛。”
“娘,娘?”她仓皇失措道,“你要去哪里!”不要丢下我。
“这森林之中,有头黑蛟,宰了它,你就能见到我。”
明明是那么杀意凛然的句子,殷婳的声音却如此温柔,她轻轻抱住自己的孩子,哄道,“小宝不哭,快快睡觉。”
她再一次唱起那首小谣。
无止境的魔力一遍又一遍地冲刷那道禁锢,温暖而坚定。
阿也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感觉女人落在自己背上的手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直至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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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钰想救仙族,那就该去护城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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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来了。
在一片刺目的红中,她睁开眼,不知从哪斜斜探来一枝也桃,粉白花瓣在逐渐强盛的晨光萎靡,脱离枝头,一片又一片,落满了全身。
循枝望去,一株也桃隐在榉木的绿荫里,却一副随时会枯败的模样,唯独向她探出缀满花的一枝。
像是对她伸出的手。
她低头,抚过大氅领边暗金色的缠枝纹。周围太过安静,鸟叫、虫鸣都停歇,风也止息,指腹划过衣料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的听觉从未如此敏锐。
甚至听见胸膛里那颗本已停止的心重新跳动,将本已冻结的血源源不断地送往四肢百骸,像盛夏无声奔腾的溪流,又像是流淌的阴毒,痛得令人发颤。
她摘下枝上仅剩的一朵残花。
须臾之间,那株也桃凋零了。枝丫骤然垂落,绿叶纷纷落下,树干褪去韧皮,随风散去。
若不是指间那朵花尚在,这株也桃仿佛从未来过。
她默然看了许久,忽然张口,将花吃了下去。
入口微苦,随后一点点回甘,她慢慢嚼着,在逐渐淡去的涩味中,尝到一点温热的咸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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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因此开始怀念那些失去的。”她仰起头,月色坠入眼底,泛起涟漪,“可破镜不会重圆。那些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其实黑焰留下了很多东西,她知道与白闲有关,但从未去看。
左右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何必徒增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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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白闲时,他眼里布满血丝,脸色格外憔悴。
“你怎么了?”她问道。
白闲摇了摇头,道:“没事。”
站在门外默了一会儿,他才动了脚步,一步步挪到她榻前,沿着榻边坐下,笑道:“今日感觉如何?”
她皱起眉头。分明上次见他还好端端的,这次却十分奇怪。嘴上说没事,可一直盯着她,似有别的话想说,笑容也十分勉强。
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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