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兰踏入垂花门时,正听见剧烈的咳嗽声。
管家悄声禀报:“老太爷今早咳血了,还把药碗砸了。”
她提起裙摆穿过抄手游廊,廊下的鹦鹉突然学舌:“一等公...一等侯...”【索尼生命体征监测】显示,脉搏比昨日又弱了三分。
暖阁里弥漫着浓重的参茸味,索尼靠在铺着黑狐皮的榻上。“葛布喇...”他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你站过来。”
刚从军营回来的葛布喇单膝跪地,甲叶上的泥点还未洗净。“阿玛。”他看着父亲蜡黄的脸,想起方才在宫门口遇见的传旨太监,说礼部已开始筹备纳采礼,此事该与阿玛说。
“你立了大功,”索尼看向葛布喇肩甲上的新伤,“本该是一等公...偏偏我这口气没咽下去。”他猛地咳嗽起来,“你可知,鳌拜倒台那日,我恨不得立刻随先帝去!”
只要自己死了,皇帝一定会再给自己一个一等公,到时候与原本一等伯一起传承,两个幼子的前程就稳当了。葛布喇也不会是一个一等侯,必然也是给一个一等公的。
长生天知道,鳌拜怎么倒的那么快。在索尼的谋划里,怎么也得再拖两年,赫舍里氏的利益才能在反复拉扯中得到最大的满足。
可是这傻乎乎的大儿子就这么着急,不惜贸然起兵也要先干倒了鳌拜,丝毫不知何为春风化雨,何为和光同尘,何为浑水摸鱼,何为螳螂捕蝉。
日后若是皇帝起了别的心思,今日的功劳,就是明日的取死之道!
得亏是趁着地动行事,行事又还算隐秘,未曾引起鳌拜一党反弹,否则赫舍里氏等不到明日,今日就俱要死啦。
做事不想周全,全凭一腔热血就蛮干!
这才几年,皇帝才多大,就要让他亲政。
转而想起,地动之事乃皇上预知。索尼也心中打鼓,爱新觉罗的天命莫非当真如此豪横不成。若非知道大儿子没那么聪明,敢于造这样的谣言,他都得怀疑三分。
无论如何,没了鳌拜,赫舍里家的地位也在下降。总算皇上心中尚有情分,未曾另择皇后之选。以大儿子的愚昧,他女儿不入宫,他更高兴。
曾经他以为自己与太皇太后才是棋手,现在啊,都得给年轻人让位了。皇帝,皇帝……比先帝贤明……
想起葛布喇私下与他谈论珠兰的夫婿之选,他们夫妻两个居然想要出类拔萃的孙女低嫁,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真是不知所谓。
等自己死了,赫舍里一族必然要败落在葛布喇夫妇手里!
愚夫愚妇,不可理喻!
珠兰端着熬好的汤药进门时,正听见索尼这满肚子只能说出一句的憋屈牢骚话儿。【索尼心理活动分析】:【宗族执念值:91】【命运怨恨值:78】【生存意志力:因珠兰封后+15】。她将药碗放在炕桌上,轻声道:“祖父,太医说您需静养。”
索尼见了孙女,喉间溢出半声叹息,安静下来。这个孙女,理智、精明、通透,管家理事能悟,入宫为后也能悟。只需稍稍点拨,稍稍引导,便足用。
皇帝看样子是不喜欢太聪明的,只要比葛布喇聪明一点,就行了。
见珠兰将加了百合的汤药置于炕桌,规规矩矩立在一边,丝毫没有骄横自满,索尼浑浊的眼尾掠过一丝暖意,珠兰封后...九月大婚...若此刻撒手,按《会典》需守孝...
葛布喇猛地抬头,看见父亲眼中疯狂的执念。
珠兰默默退到角落,看着系统面板上【索尼生存欲曲线】因激动而剧烈波动。一个被权力和家族捆绑的老人,在生死边缘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本该还有生路,但是没有价值。珠兰看着系统中【祖孙亲密度】已经攀升到58,什么都不准备做。这位老人活着,赫舍里氏就不是她的。
葛布喇眼中积蓄了泪水,支撑着老父活下去的,早已不是对生命的眷恋,而是赫舍里氏的荣耀与孙女的后位。他虽然愚钝,在父亲几次三番的教导下,也明白了阿玛的为官道理,虽不认可,但他尊重。
擦干净眼泪,他再次提及,请传教士入内看诊。最近因为皇帝对西方医学的好奇,他没少接触这一类的专业人士,晓得他们有好药,阿玛的病症御医治不好,传教士也许有办法。
珠兰捧着祖父赐予的东珠匣走出暖阁时,听见身后传来索尼的喃喃自语:“不能死...绝不能死在九月前...”看祖父的生命值,且还有两年呢。
至于葛布喇提到的西医,珠兰想起康熙的年龄,大婚的时间,历史上他所生子女的存活情况,这都是麻烦,珠兰不喜欢给人收拾烂摊子。
翻开汤若望等传教士的数值,系统显示忠诚度皆在60以上,不枉费葛布喇救他们一场,现在又能派上作用了。珠兰上手,就把观察点用了。
东院里,母亲小佟佳氏的身体仍然虚弱,却也可以坚持。珠兰手中的“涟漪”能量结晶所剩不多,为防万一,没有立即取出用上。
佟佳穆舒望着妆台上两双未完工的靴子,大的那双还留着常海咬出的齿痕。女儿为后是天大的喜事,可长子常泰刚满七岁,次子常海才五岁,往后谁能像我这般,在他们念书时敲戒尺。
若是两个儿子能成才,她宁愿女儿不为皇后。
窗外传来孩童嬉闹声,是乳母抱着小儿子经过。
佟佳穆舒猛地起身,刮落了案头的《庭训格言》,书页恰好翻开在“教子以严为要”那页。
她本来就身体不好,自觉不能活到儿子懂事了。
对于珠兰为后之事,她是惊喜之余又忧心,女儿为后,两个儿子的前途便稳当了,这是国舅,吃喝玩乐一生都可以。
可女儿为后,两个儿子不可能跟着宫里的姐姐长大,日后自己去了,葛布喇只会教导他们忠君,不会教导他们成才的。日子得自己过,浑浑噩噩的如何能做事,将来孙子可怎么办。
她本来的打算是,想让长女嫁回自己娘家,虽然娘家不争气,但是自己的侄子老实听话,有次女在宫里,长女嫁妆多,能管着丈夫,不叫他纳妾,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何不好。
自从葛布喇跟她说,老爷子是想让塔娜入宫。佟佳穆舒就为了长女的婚事而操心,她十二岁入宫,到康熙四年已经十六岁了,年纪一日比一日大,宫中没有安排的话,婚事是越来越难的,总不能去给人做继室,做王爷的继室也不行。
长女嫁回娘家,次女在宫中,两个儿子也有了大姐姐教导,有了二姐姐依靠。
现在长女为后,次女的婚事也是宫里做主。她一下就慌乱了,葛布喇只知道教儿子喊“皇上万岁”,等我这病身子一倒...
葛布喇哪里知道,常泰该学的是如何在六部周旋,常海该懂的是怎么看账本管田庄。爵位你让给兄弟就让了,本事你得留给儿子吧。
即便丈夫已是一品大员,穆舒心中仍有诸多不足之处。
她翻出个蒙着灰的锦盒,里面装着给常泰开蒙时用的笔,笔杆上还刻着“忠孝传家”四字——那是葛布喇亲手挑的,可她更想让儿子们知道“权谋”二字怎么写。
女儿封后是泼天的富贵,可这富贵背后,两个儿子的前程正像这未完工的靴子,缺了她最在意的那几道针脚。
葛布喇不在意爵位,她在意。老爷子的爵位咱不要了,行。葛布喇又挣了一个爵位回来,但家里有两个儿子。
葛布喇不在意赏赐,她在意。拿命拼回来的金银,他转手就散出去了,给了不知道哪个属下的遗孀幼子,就是没有给她们娘们花用的。
葛布喇不在意儿子,她在意。他就是不肯好好教导儿子怎么当官,一天只用忠诚说事。她看不到儿子长大,是死都不敢的。
珠兰并不知道母亲的复杂心意,也不甚在意,每日前来请安时,说上几句话,便要回去了。宫里派了嬷嬷出来,虽然都是慈宁宫的熟人,但明面上不好总是坏了规矩。
塔娜要更敏感一些,但她与弟弟岁数差距小,自小就是姐姐带着,明白在母亲心里自己和弟弟们比不得,所以她对母亲嘴里都是两个弟弟的事情习以为常,偷偷感怀一二,便去寻姐姐了,姐姐没工夫就带着弟弟玩儿。
反倒是葛布喇,面对珠兰时竟然会有几分羞愧。
当日是他入宫告知珠兰,家中要送塔娜入宫,接珠兰回来的。珠兰曾与他说,期待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可是皇宫里怎么能奢求呢。连这些念头,都不能有啊。
若是一开始便定下是珠兰入宫,她也不会生这样念头。葛布喇埋怨自己,他不能埋怨老父亲,只能埋怨自己看不破父亲的博弈之心。
佟佳穆舒看错了自己的丈夫,不是他不肯教导儿子,葛布喇他是真不通权谋,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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