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华六年的腊月二十,离新年仅剩十日,似乎连空气中都能嗅到一丝对于辞旧迎新的微弱的期盼气息。
然而,这最后一点虚幻的暖意,也被椒房宫方向传来的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悲鸣彻底击碎。
那声音属于盛望舒,却又不像她,是一种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将魂魄都一并哭出来的绝望哀嚎,穿透了重重宫墙,尖锐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紧随其后的,是丧钟。
一声,又一声,沉重、缓慢,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质感,一下下砸在毓金宫每一个人的心口,也砸在我骤然停滞的呼吸间。
二皇子谢琏,殁了。
那个在太液池边石阶上,抱着沉重书册,怯生生对我说“想和小松鼠一样晒太阳”的孩子;那个眉眼精致、却总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疲惫的嫡子;那个被寄予了整个帝国希望的未来的小小储君……
到底还是没能熬过这个酷寒的冬天,没能等到他心心念念的、不必读书的春日暖阳。
心头一股尖锐而绵长的疼痛蔓延开来,几乎让我站立不稳,眼前又浮现出他偷偷抹泪,又强装镇定的小脸。
他还那么小,他甚至没能真正畅快地笑过几回,没能如同寻常孩童般在草地上肆意打几个滚。
皇家的尊荣,帝后的期望,早早地铐住了他稚嫩的肩膀,如今,连生命也被这无情的天灾夺去。
何其残忍!
谢琏的丧仪办得极尽哀荣,逾越了常规皇子之礼,以储君规格厚葬。素白的帷幔取代了所有色彩,椒房宫内外,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雪白。
灵堂中央,小小的棺椁显得如此刺眼。
谢清裕一身缟素,站在灵前,诵读着他亲手撰写的祭文。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疲惫与哽咽。
我站在一众妃嫔之中,垂首听着,却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御座方向那种沉郁至极的悲伤。
谢清裕凝望着那具小小的棺椁,久久不语,背影在素白灯烛的映照下,竟透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孤寂与苍凉。
他眼下的乌青浓重得无法掩饰,挺拔的身姿似乎也微微佝偻了些许。那份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哀恸,不似作伪。
我的心绪复杂难言。
谢清裕是真的伤心了。
这份悲痛里,定然有对亲生骨肉夭折的切肤之痛,毕竟是血脉相连、无法割舍的情感。
可除此之外呢?
是否有对他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帝国继承人骤然崩塌的遗憾与无力?是否有对王朝未来、国本动摇的深深忧虑?
或许,连他自己也无法将这复杂的情感彻底剥离分清。
帝王的悲痛,从来不只是一个父亲的悲伤,总是掺杂着太多江山社稷的重量,变得混沌难辨。
丧仪过后,椒房宫最后的生机也被抽走了。
皇后盛望舒一病不起,丧子之痛对她而言无异于最猛烈的鸩毒,彻底击垮了这个一直以来都维持着完美仪态、坚韧支撑着六宫的女人。
她拒绝见任何人,将自己彻底封闭在那座曾经象征着无上荣光、如今却只剩悲凉的宫殿里。
连谢清裕,也被她拒之门外。
然而,谢清裕并未因此罢休。
他依旧每日下朝后,都会绕道椒房宫,即便明知见不到人,也会在宫门外驻足片刻,或是询问宫人皇后的情况。各种珍稀的补品、药材,如同流水般送入椒房宫,他甚至亲自过目太医开的方子,叮嘱务必用最好的药。
可是,盛望舒不见,就是不见。
看着这一幕,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迷茫。
我分不清谢清裕对盛望舒,究竟是少年结发、相伴多年的真情更多,还是出于稳定后宫、安抚盛家势力的考量更重?或许,这两者早已纠缠不清,连他自己也理不明了。
我忽然觉得,在这深宫之中,除了慕容舜华那般凭着炽热爱意横冲直撞的,我们大多数人与皇上之间,说到底,不过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互相利用。
我们向他索取权力、地位、家族的喘息之机,而我们需要为他提供情绪价值、绵延子嗣、或是背后家族的势力支撑。
唯有盛望舒与他之间,似乎还残存着一些超越了纯粹利益交换的东西,一些源于微末时、共同走过漫长岁月的,掺杂着真心与假意的,复杂难言的少年夫妻情分。
前朝后宫不能久旷无主,悲痛之余,谢清裕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冷静,或者说,是帝王的凉薄让他必须立刻做出安排。
他下旨,命我、纯妃苏兰殊、贵妃慕容舜华三人共同协理六宫事宜,直至皇后凤体康复。
慕容舜华有主持时疫防治的经验,苏兰殊新晋妃位且育有皇子,而我,则以沉稳持重著称。看似平衡的安排,实则是谢清裕在巨大悲痛下,对后宫稳定做出的无奈又必然的选择。
协理事务千头万绪,年关将近,又刚经历丧仪,所有庆典取消,用度缩减以示哀思,诸多琐碎事宜都需要重新裁定。
我们三人每日在一处僻静的偏殿共同处理公务,殿内气氛总是压抑而沉闷。
这日,刚批复完一批关于缩减年节用度以充边饷的请示,殿内暂时陷入一片令人疲惫的寂静。沉香悄步走进,为我们三人各斟了一杯热茶,氤氲的热气稍稍驱散了些许冷意。
“娘娘,”沉香凑近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忧虑,“椒房宫那边,皇后娘娘还是水米难进,听闻人都瘦脱了形,终日只是躺着流泪。太医说,这是心病,非药石所能及……”
我端着微烫的茶盏,指尖那点暖意却丝毫透不进心底。
目光投向窗外,灰蒙的天空下,又开始零零星星地飘起细雪,无声地覆盖着这个悲伤的宫廷。
偏殿内一片沉寂,唯有窗外北风不知疲倦地呼啸着。
最终,是慕容舜华先打破了沉默。她难得没有像往常那般慵懒地靠着,反而坐直了身子,眉头紧锁,那双总是流转着骄矜与明媚的眸子,此刻盛满了真实的烦躁,以及一丝罕见的别扭与无措。
“真的,”她忽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声音带着一种生硬的坦诚,“看皇后这样……本宫心里也不好受。”
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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