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咸阳宫寝殿内已掌了灯。食案上摆的几样菜肴，都是嬴政平素偏好的口味。叶缥缈在一旁布菜添汤，动作熟稔自然。
“今日这肉焖煮得极入味。”嬴政尝了一口，点评道。
“那是自然，”叶缥缈眉眼弯弯，替他舀了半碗清炖的雉鸡汤，“今日灶上我可盯得紧。”她自己也啜了一小口汤，却微微蹙了下眉，自言自语般嘀咕起来：“宫里圈养的鸡，到底是比不上咸阳市那个老伯放山里养的鸡，那山鸡炖的汤才叫一个鲜甜。”
“不行，明日我得去趟街市，若能遇上那老伯，买两只山鸡回来。顺便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河鱼。”
嬴政正夹起一块炙肉，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道：“扶苏去了上郡，不在宫中。这点采买小事，让宫人去做便是，何须你次次亲自跑。”
“阿缈就喜欢买东西。”叶缥缈答得轻快，带着点不自觉的娇嗔，“再说，我也想在街市上走走，听听市声，看看新鲜玩意儿，比整日闷在宫里强。”
嬴政抬眸，看她那一说不让去便微蹙的眉头，便不再坚持。“既如此，多带些人。”他嘱咐了一句，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早去早回。”
“知道啦。”叶缥缈应得干脆，笑意重新漫上眼角。
膳毕，宫人撤去食案。叶缥缈在一旁整理书简，一卷一卷整齐的堆叠起来，嬴政则继续批阅那似乎永无止境的奏报竹简。殿内只余竹简碰撞的细微声响，气氛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叶缥缈正将一卷书简系好，正准备收下一卷，余光瞥见嬴政搁下了朱笔。他手中握着一卷简牍，目光落在上面，眉峰沉敛。
叶缥缈心头疑惑，目光悄悄掠过，想看看简牍上的内容——都是书名……
是焚书的名单！果然和扶苏列举的书单相差无几，还好都备份了。
就在她视线即将收回来的一刹那，嬴政嘴角竟不易察觉的勾了一下，随即，他缓缓地掀起了眼帘，目光精准攫住了她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视线。
嬴政的身体向后微微靠入凭几，姿态看似放松，眼神却带着审视。
他唤她，声音不高，还带着慢条斯理的温和：“阿缈。”
尾音微微上扬，“这些书……你，也想救？”
叶缥缈被他目光一烫，忙摇头摆手，“救书？救什么书？阿缈哪有空，阿缈要买鸡。”
“朕以为，”他慢悠悠地说，目光始终没离开她，“书可比活物好藏多了……”
“嗯嗯……方法也比活物多……”话音刚落，叶缥缈已自知失言，立刻抿住了唇。
嬴政眸光一深：“嗯？”
叶缥缈心知躲不过，索性抬起眼，目光清亮地迎上去，语气也认真起来：“如果规则偏差导致被钻了空子，结果出现混乱，如今最迫切的是完善规则，而且目前结果并不坏，对不对？”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却更坚定：“而且炼丹毕竟是阿缈拆穿的，也算是因阿缈而起，伤害四百人性命，阿缈实在……君上若是还生气，便都算阿缈头上吧！”说罢叶缥缈一脸视死如归地闭起眼睛。
救四百儒生方士是早早就计划好了的，只是她从没想到他炼丹是为了她，现在搞得好像整件事情都是因她而起一样，更加不可能袖手旁观了。
许久，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像是错觉的气音。
叶缥缈怔住了，连闭眼装死都忘了，下意识地掀开眼帘。
只见嬴政抬手，用指节极其缓慢地、用力地抵住了自己的眉心。
“朕知道阿缈不怕死，阿缈也深知朕不会让你死。”
“阿缈确实不会为了还没发生的事焦虑害怕，但是君上说的不对，阿缈很怕死，阿缈既答应了陪君上，就绝无可能中途放手的……”
……
咸阳市的晨雾还未散尽，街巷已是人声喧沸。叶缥缈提着只半旧的竹篮，随着人流慢慢挪步。今日市集格外热闹，估摸着是秋收刚过，四里八乡的农人都涌来换物。
她在一处漆器摊前停了停，目光却越过那些红黑相间的杯盏，遥遥望见街角那个熟悉的粗布身影——正是卖山鸡的老伯。竹筐旁还立着两只扑腾的活物，羽色鲜亮。
叶缥缈眼睛一亮，抬脚便往那边挤，完全不记得身后已经跟不上的几个宫人了。人实在太多，肩擦着肩，她只得侧身从两个正讨价还价的布商中间穿过去，竹篮不小心刮到了其中一人的佩玉。
“对不住……”她匆匆道了声歉，脚步未停。
离那老伯只剩十几步了。老伯也瞧见了她，咧开缺了颗牙的嘴，举起一只肥硕的山鸡朝她挥了挥。
叶缥缈不由地加快步子，几乎是小跑起来。尘土里混着市集里牲畜、熟食、油脂与汗水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她隔着人群正要抬手回应阿伯，颈后猝然传来一点尖锐的凉意。
那感觉极快，像被毒蜂蜇了一口，随即化作炸开的麻与眩晕。眼前热闹的市井景象猛地晃荡、倾斜，最终被迅速漫上来的黑暗彻底吞没。
最后残存的知觉，是身体似乎并未倒地，而是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挟起，离了地面，随后便沉入无边的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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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逐渐恢复，叶缥缈睁开眼，视野渐渐清晰。眼前不是市集支起的麻布棚顶，而是交错枯枝切割出的灰白天空。身下是传来潮湿的、带着腐烂气息的厚厚的积年落叶。
她试图动一动，脖颈后立刻传来一阵闷痛，让她轻轻抽了口气。手脚倒是自由的，没有被绑缚。
山林里寂静得只听得到风掠过树梢的呜咽，和远处隐约的、潺潺的水流声。
她撑着坐起身，落叶在身下发出窸窣碎响。环顾四周，大树参天，藤蔓垂挂，不见路径，更不见人烟。
晨雾已散，但林间光线依然昏暗。
“醒了？滋味如何？鄙人虽没有练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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