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小满手里的鸡腿只剩个骨头,晏容时面前的鸡腿还完完整整的。
蘸了点茶水,眼睛盯着铁疙瘩,手指在桌上划轮廓。划的正是钥匙形状。
划几下,又涂抹掉,正琢磨着修正时,旁边伸过来一根手指头,不客气地把钥匙轮廓都抹去了。
“先吃。”应小满把整只荷叶鸡连盘子端到他面前。
“你再琢磨这铁疙瘩,能有锁匠精通?把饭用完了,出去找个锁匠来替你琢磨。”
话糙理不糙。晏容时果然一笑停了手。把面前没动的鸡腿放去应小满面前,自己接过整鸡,拿小刀沿着鸡骨架片肉。
临近中秋,今早上应小满去肉铺子做生意的时候,看到满大街都在卖花灯,她顺道买了盏莲花灯回来给阿织玩儿。此刻阿织吃饱喝足,正提着莲花灯在小院里来来回回地跑。
义母眼里笑看着小丫头玩耍,言语间却免不了浮出几分担忧。
这两天小院里闲着没事干,义母净琢磨着河童巷凶杀案了。
“我听小满说,怎么跟朝廷里的郑相公牵扯上了?”
义母忧虑重重:“咱们平民小户的,做了凶案人证,会不会得罪了郑相公……”
“伯母无需忧虑。”晏容时安抚说:“河童巷凶案未牵扯郑相。死者的口供压在我案上,没有录入卷宗。”
应小满吃惊地问:“为什么?我听隋淼说,死者供得明明白白的,他是郑相麾下幕僚。”
晏容时不紧不慢地撕下两只鸡翅膀,边吃边说。
“首先。死者只是当街拦你说话,他未犯法。”
“其次,他坚持说他自己好奇心起,当街拦你问话,跟郑相撇清了关系。至于话里几分真假,还未多问,人便被谋害。”
“最后,前两日十一郎过来大理寺,死者的口供,我当面拿给十一郎看过。你知道他如何反应?”
应小满啃着鸡腿想。
“十一郎是皇家人嘛。牵扯到郑相公这么大的官儿,他觉得要慎重地查?”
“不,十一郎当时脱口而出的原话是:‘又是郑相幕僚?这次又是谁要诬陷郑相?三番五次,有没有完!’”
噗~应小满差点被呛住,咳了几声。
“怎么回事。”
义母把早晨
隋淼送来的甜橘取十来只堆一整盘又搭一盘傍晚现炒的南瓜籽放在石桌上。
应小满好奇心被完全勾起来仿佛茶肆里听人说书那般哒哒哒地磕南瓜籽眼睛眨也不眨地等下文。
晏容时想了一会儿如此说道。
“郑相是世上很少见的一种人。”
“我祖父晏相当政那些年因为爱喝酒曾经酒后误过几次不大不小的事。郑相从不误事。”
“执政勤勉夙兴夜寐。执政六年风霜雨雪从不迟到早退。不贪色不好酒每日粗茶淡饭而已。朝中不结党家中无余财。”
“执政六年被诽谤构陷四次从不驳斥也不上书自辩。每次都安然入狱次次查明清白放出。”
“最严重的那次也是门下一位幕僚惹出人命大祸事被抓捕后供说:‘我是郑相麾下幕僚俱是郑相授意!’连累得郑相被抄了家。”
“事后郑相被查明毫无关联。抄家时又意外发现郑相家里过得清贫当朝宰执百官之首俸禄每月三百贯家里却只有老仆两三人老妻过世多年未续娶家里冷冷清清连屋宅都是赁来的。”
俸禄每月三百贯还住赁宅子?
应小满惊讶地追问:“这么一大笔俸禄怎么花用了?”
“抄家报上去后官家也觉得惊诧把郑相从牢里提去宫里当面问询。”
郑相自己家住赁宅但在城郊买了两处大宅院。宅院里供养了几百名出身清贫、学识出众的寒家学子。
其中有不少刻苦攻读
也有更多无法考中的学子便继续在郑相宅子里住着一家老小受郑相接济过活在外头号称“郑相麾下清客”“郑相麾下幕僚”。
郑相随便他们吃住。
这些“清客”“幕僚”在外头惹了事牵扯到郑相身上若事不大郑相也担着。
当着官家面前郑相如此说:“钱财易得人才难得。老臣自己便是大器晚成者。哪怕供养的士子一百个里头只有一个最终成才老臣也觉得倾尽家财值得。”
“官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郑相当场官复原职。这是两年前的事。”
说到这里时晏容时手里的整鸡也吃得差不多
了
“自从那次抄家事件后郑相又被牵扯去两三次祸事中。有政敌攻讦也有幕僚惹事。但郑相得了官家的信重始终稳坐相位。”
“官家有句背后赞叹的话在朝野流传甚广。”
“称赞郑相说:‘大贤近乎圣’。”
听得入神的应家母女俩同时发出低低的喟叹。
义母喃喃地说:“勤勉做事不贪财不好色连吃食都不贪一口确实像个圣人。”
“小满觉得呢。”晏容时洗手回来坐下边剥橘子边问。
应小满想了半天。
“听起来确实像个圣人。但……听起来也不大像个活人。不知为啥我听着听着觉得后背发凉。七郎。”
她紧张地抓住晏容时的手:“做官儿做久了可别做成这样。拿着三百贯俸禄感觉活着没大意思倒像要成仙。”
晏容时瞥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有点意味深长。
“放心不会。”当着义母的面他没多说什么只指了指面前桌上摆好的鸡骨架。
“旁的不说晏家祖传好美食。家里日常三顿饮食做得精细和粗茶淡饭不沾边。以后小满不必担心吃食上亏欠。”
义母当时便明显松口气释怀地笑了。起身端来热茶招呼两人喝茶。
应小满:“……”
“你家三顿饮食做得精细跟我说什么。”
晏容时只笑。
把剥好的橘子放去她面前。
“入秋后的橘子甜多吃点。”
祖父当年病中无事曾经和少年的他闲说过两三次。他印象很深。
“你之所以为你我之所以为我人人都会有独有的小癖好。喜爱厌憎七情六欲自然之道。大节无亏即可。”
“人人都想成圣贤但真正的圣贤只在书里。头顶明月尚有亏盈烈日尚有日食。哪有毫无瑕疵的人呢。遇到了世上所谓完人你要小心留意他把瑕疵藏于何处了。”
远处敲响二更天的梆子。呵欠连天的阿织被抱去屋里哄睡。
晏容时起身告辞。
应小满提灯送他出门沿着鹅卵石小路一直送出
去百来路。
出门时规规矩矩的,等头顶月影钻入云层,再从云层现身时,月下的两个人影已经挤挤挨挨靠在一处。
步廊子转角处种了一小片竹林。竹影摇动,两人十指交握,在竹影间慢腾腾地走。
晏容时说:“刚才的橘子我吃了一个半,都是甜的。你吃的呢?”
应小满细数了数:“吃了两个半,这种黄皮大柑橘真的很甜。”
“我尝尝。”
“嗯……?”
月下慢腾腾沿着竹林走的人影停住了。
竹影在林间移动。竹下的人在细细地品尝,口齿间带着清茶的香,又带着柑橘的甜。
月光浮动。依偎在一处的人影开始小声说话。
“晏家日常饮食做得细致,许多祖传的食谱秘方。有我祖父的研究,还有我母亲的。以后都交到你手上。”
“我又不爱做菜。我娘爱做。”
“你只看。哪个食谱方子看馋了,叫厨房做便是。”
听起来倒不错。应小满弯着眼睛,开口刚想说:“阿织那个小馋猫……”要乐死了。
才说几个字便忽然醒悟过来,装作很凶的:“说什么呢。八字没一撇的事,别瞎说。”
嘴里凶巴巴的,一双眼睛却还是弯着的,像竹林高处挂着的弯月,眼底映出面前郎君的影子。
她隐约有些预感。“下面你又要忙了吗?”
晏容时并不瞒她。“藏在银锭里的铁钥匙是重要线索,会加紧追查。接下来几日不得来了。”
应小满露出不舍的神色。
晏容时更舍不得。
临别在即,他摩挲着面前柔软动人的唇瓣,轻声哄说:
“甜橘子茶香的嘴再张开些。我尝尝。”
——
火把亮如白昼。今晚单独提审重犯。
晏容时坐在石室的黑漆长案后。方掌柜盘膝坐在右角落的木栅栏里。
“拿到应小满手中的银锭,你立刻把银锭融成了银水。这不是寻常人的做法。”
“因此,故人前来归还五十两银。归还的不是银锭,而是银锭里藏的东西。你对此知情,意图寻找那东西。”
方响笑着拍掌几下。
“想到这一步不容易,方少卿
。”
“只可惜我自己也不知银锭里藏了什么。不必追问了。不知就是不知再下令拷打只不过白费功夫而已。”
晏容时并不显失望。
不疾不徐有来有往慢慢地套话仔细寻找漏洞。
“你这个余庆楼的主事人都不知情还会有谁知情?等当真有人前来归还银锭你如何验看来物真假?总不会真的假的都收下直接送回北国?如此玩忽职守你北国上司不计较?”
方响自嘲地笑了。
“庄九手里那个银锭老夫确实不知里头到底塞了什么东西。他主家说会托庄九送个东西来余庆楼保管。结果东西始终未来庄九也消失不见只有老夫在京城苦等。呵呵一等二十多年。”
晏容时从书案后抬起视线注视方响片刻。
“你之前供认说和盛家只是寻常商贾来往并无深厚交情。按常理来说
“究竟何等的重大原因让你把寻常来往的商贾一句寻常问话牢牢记到二十余年后?以至于多年后应小满现身时你立刻现身她一句‘姓庄’你立刻想起了庄九之后更派出死士追踪应小满?中间藏的那段说出来。”
方响瞬间闭上了嘴。
石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晏容时把从前记录的长卷宗拉开摆在方响面前。
“方响你之前说过愿意配合我们问话只求速死。你既然已供出了这许多为何又要隐瞒导致酷刑加身不能速死?”
方响叹了口气。
“实话与你说晏少卿。老夫既然落在你们手里配合供出这许多确实只求个速死。但老夫在北国还有家族妻儿。你再问下去老夫的家族妻儿保不住。”
晏容时追问:“你的意思是被捕受死余庆楼据点暴露招认在京城潜伏的奸细网这些都不会牵连你的家族妻儿。但我追问你和早已消失的盛家的关联会牵连你在北国的家族妻儿?”
方响闭目不答。
晏容时耐心地等。
空气凝滞了整个时辰后方响终于开口带几分苦涩道:“二十余年前逃过了你祖父晏相的手如今又
落在你手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必再问了。老夫已供出这许多够立功升官了何必赶尽杀绝呢。可怜可怜老夫在北国的家族老小。结案罢晏少卿。”
晏容时停下了笔。
两边较劲的整个时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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