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宛白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躺在床上。
小狐狸蹲在她的身边，毛茸茸的尾巴环绕着她，时不时用尾巴碰她一下。
这里是一间茅草屋。
“曲朔？”梁宛白看见窗外有一个人影，随着直觉叫道。
曲朔转身走回到她的床边，道：“宛白公主。”
梁宛白看着他道：“带我去找赫连春。”
曲朔不语，低着头一动不动。
梁宛白明白一笑：“是赫连春不让你告诉我的吧？”她忽然拔出一把刀，瞬间抵到曲朔的脖子边，轻声道：“带我去找赫连春。这件事是我威胁你，一切责任与你无关。”
如果曲朔不能违背赫连春的命令的话，那在她的威胁下，为了保命而说出赫连春的下落，一切只能归咎于她。
曲朔沉默片刻，无声地点了下头，转身给她带路。
梁宛白收回刀，跟在曲朔背后走出去。
风木萧索，屋子外面是熟悉的山林，原来她一直没有离开这座雪山。
梁宛白跟着曲朔走过弯弯绕绕的小路，向上走，来到接近山巅的一间屋子。
曲朔停下了脚步，身影渐渐淡去。
梁宛白这才发现曲朔原来也是妖怪，只不过之前她没注意过他。
梁宛白看着那间屋子。
不知道赫连春还有什么惊喜等着她。
她走到门边，却听见屋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赫连王，您为什么这么做？您原本……为何消耗自己的寿命？”
“没有为什么。”
女子不解地问：“她是您喜欢的人吗？”
一阵沉默。
女子尊敬地问：“她是什么样的人？”
那个声音有些懒洋洋的：“长相勉强过得去，脑子不聪明，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被人欺负了也不回击。我想看看这么笨的人之后会变得怎么样，于是我大发慈悲，给她延续了性命。”
“……”
门外，梁宛白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只是长得勉强过得去吗？赫连春的审美一定有问题。
门内，女子的声音传出：“那她一定很感激您。”
“她应该很讨厌我。”
“那个女子既然那么不懂得感恩，您为何还要帮她？”
“我说了，随手。”
“您喜欢她？”
“不。”
梁宛白推开了门：“满口谎言。赫连春，你说我懦弱，其实你比我更懦弱，你连承认都不敢。”
门内，站在一边的巫师女子愕然地看向了她。
赫连春也冷冷朝她看来。他依旧穿着一袭白衣，靠在案台边，脸色透着些苍白，较从前的风流不羁，如今显得孱弱淡漠。
梁宛白看着赫连春：“曾经的我确实懦弱，可我已经变了，现在是你懦弱。”
赫连春沉着眉眼说道：“滚出去。”
梁宛白故意和他唱反调：“不。”
巫师女子满面惊愕，看着梁宛白，似乎不明白这个姑娘是从哪儿跑来的，还这样和赫连王说话。
赫连春盯着梁宛白，眼神变得霜寒。
到了这个地步，梁宛白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怕了，走到他的面前，坦然说道：“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我的夙愿已经了了，如果你要，大可以把这条命收回去。”
巫师女子立刻明白了梁宛白的身份，悄然退了出去。出去前看见小狐狸在门外探头探脑，也把小狐狸顺便带走了。
赫连春看着梁宛白，漠然一笑：“你以为我不敢？”
“我没有觉得你不敢，你说过的，我如果再来找你，你会杀了我。”梁宛白专注地看着他，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仰头看着他，“但我不在乎。我这条命本就是你给的。”
赫连春冷冷看着她，眼神如刀，对她逾矩的动作十分愤怒。
梁宛白问道：“赫连春，为什么假死？”
“没有。”
梁宛白茫然了一瞬，看着他道：“那，就是真的。”
赫连春不语。
他没有反驳。梁宛白忽然想起，方才她出现后赫连春一瞬的愕然不是假的，那就说明他不知道她一直在外面，可按照赫连春从前的能力，他不可能察觉不到外面有人在偷听。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如今的他察觉不到了。
梁宛白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
赫连春竟然没有躲过她的抓握，僵硬地任由她抓着。
梁宛白抬头看着他，眼里是不可思议。
赫连春脸色难看地看着她：“滚出去。”
梁宛白的震惊久久不绝。如今他真的虚弱到连她的抓握都躲不开了吗？
原本以为做好了准备，此刻却觉得仍旧是准备的不够充足。
梁宛白沉默了很久，问道：“你……还能活多久？”
赫连春不说话。
“告诉我。”梁宛白哀求地说。
赫连春淡淡道：“十二个时辰半。”
梁宛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化成了雕塑。
赫连春同样没有反应，眼神漠然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离去。
梁宛白回过神，愤怒地说：“如果我不来这里找你，你难道就准备这样人默默死去吗？”
“远岐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上一任赫连王死了。”
梁宛白喃喃道：“骗子，你骗了所有人，还要骗我。”她顿了顿，哼笑道：“可惜你看走了眼，我不仅不蠢，我还很聪明，你的谎话骗不过我，就算你造了个坟茔也照样骗不过我。”
赫连春无动于衷。
梁宛白道：“很生气吧，是不是想掐死我？认识你那么久，我终于能胜过你了！之前总是你气我，现在轮到我气你了。”
赫连春恼怒地扭开了头。
梁宛白看了他很久，情绪消退后，心底里压着的悲伤和思念便慢慢翻涌而上。她探身而上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头，闭上眼睛：“但是我不是专门来气你的，我现在只想抱你。”
赫连春像是不敢置信，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放手。”他绷着嗓音，冷冷地命令。
“不放。”
“放手！”
“不放，不放，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放。”梁宛白耍起流氓。
赫连春眼中跳跃着愤怒的火苗，“信不信我……”
梁宛白丝毫不怕，还挑衅地替他接话：“信不信我杀了你。”
赫连春顷刻沉默下来。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梁宛白看着他，低声道：“赫连春，你威胁过我很多次，可是没有一次实现。”
赫连春别扭地不吭声。
梁宛白放软了声音问：“现在轮到我问你问题了。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事情，赫连春，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不觉，到了现在，他们之间相处的模式似乎已经变化了。
赫连春冷绷着声音说：“赫连七。”
“告诉我真名！”
“就是这个。”
梁宛白感觉到他没有撒谎，不敢确定地抬起头，又问了一次：“你真的叫赫连七？”
这么草率的名字？
赫连春绷着脸道：“是。”
梁宛白道：“所以赫连春是你编的假名吗？”
“不是。”赫连春平静道，“是我自己取的名字。”
梁宛白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赫连春虽然没有说很多，可是他的话外之音，她却已然听懂了，
他曾经只是赫连七。到了安朝的皇宫，他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
赫连春。
梁宛白不知想到什么，开心地弯起眼睛笑。
赫连春瞥她：“笑什么？”
梁宛白指了指自己，又指指他：“我刚刚在笑，我们都有两个名字。”
赫连春不搭理她，面无表情地撇开头。
梁宛白恳求地问他：“外面的风景很漂亮，出去看看好不好？”
“我看了很多年了，年年如此，毫无新意。”
“可是我没看过。”
赫连春不再拒绝了。
梁宛白道：“你还能走吗？”
赫连春冷剐了她一眼，像是对她的问题很不满，起身，一个人推门出去了。梁宛白好笑他这个时候还死要面子，摇摇头也跟了出去。
屋外空空荡荡，是半山腰的一片平地。
这里是一座接着一座的雪山，连绵起伏，他们只处在其中一座中。
梁宛白在赫连春身边盘腿坐下，指着天上另一座山巅说：“这时候的安朝已经是春末，可是远岐的山上还有未化的雪，远岐的春天还没有来。”
“雪马上就要化了。”赫连春说。
梁宛白赞同地点点头：“远岐的春天比安朝来得晚，可就算再晚，春天也会来的。”
赫连春不语。
“赫连春，我想讲故事给你听。”
赫连春没有拒绝。
梁宛白于是笑了笑，看着天空，开始讲述自己从小到大的事情。当说到她想去见爹爹，可爹爹却抱着弟弟走远了，梁宛白顿了顿，故意卖关子地笑问道：“你知道带我的那个嬷嬷对我说了什么吗？”
赫连春平静地道：“谁让你不是个男娃娃。”
梁宛白呆住了。
许久，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眼里浮动着什么。
“我从来没有和你提起这个，这么细节的东西，你怎么知道？”
赫连春沉默。
梁宛白继续道：“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些事情，尤其是这些细节。除了比赛的最后一场时，我在洞穴里梦到了从前，那时我做噩梦，也许呓语出声被人听到了。”
“我呓语的时候，你在！我猜的其实没错，那只白狐狸是你，对不对？”她顿了顿，又道，“不许骗我，说实话。”
赫连春终于微笑地说：“对。”
梁宛白闭上了眼睛，眼尾流出眼泪，被她飞快地擦掉。
“所以，你听见了，那句话你听见了。”她低声说道。
她没有明确的说听见了哪一句话，可是赫连春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没有回答，似乎……只要不回答，就可以当作那句话不存在。
头顶的太阳慢慢移到了正中，然后偏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已经是下午了。
梁宛白悲伤地问道：“赫连春，一生有多长？”
赫连春道：“很短，也很漫长。”
梁宛白勉强地笑了笑，艰难地问：“走到生命的尽头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赫连春没有说话。
不知是不想回答，还是不愿回答。
梁宛白含着眼泪问道：“报了仇，把自己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做完了，是不是觉得很轻松？”
“没有。”
“你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心愿吗？”
赫连春望着远方，道：“算不上心愿，只是一些想做但来不及做的事情。“
梁宛白疑问地看着他。
就像方才她那样把从前娓娓道来，赫连春开始讲述他曾经的故事。
于是，梁宛白知道了他被人害死的朋友、他那个被人指着鼻子骂狐狸妖怪的母亲、还有备受欺负的他。梁宛白听着，听着，竟然有些荒谬，没想到他的从前比她更惨，她虽然被忽视，被梁明珂欺负，可还没有到当面被这么多人这样凌辱的程度。
梁宛白柔声问道：“欺负你的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赫连春懒洋洋地道：“被我杀了。”
梁宛白继续问：“那其他人呢？”
“太多了，记不得了。“
梁宛白笑道：”堂堂赫连王子也会有记不得的时候？是你能力不行吧。“
奇怪的是话语落下，却没有听见赫连春的回答。
她扭头看去，只见赫连春素来妖邪俊美的脸上呈现出灰败之色。他望着远方，平静地道：“还有半个时辰，我就会化为原形。”
梁宛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会像在比赛中那样，变成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狐狸。
只是，这一次和从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这一次，他会化为原形，却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醒来。白狐狸只能等待十二个时辰半的那个终点到来，然后永远地闭上双眼。
可是，赫连春依旧很平静，平静到几乎残忍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梁宛白心中涌动着悲伤，艰难地问道：”为什么要把命换给我？为什么不告诉我每一次的药，都是靠你的本命精血炼就？“
赫连春缓缓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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