隅中时分,纪莘一到丁家,就感觉气氛怪怪的。
纪茹看到纪莘,立刻迎上来,纪莘没想到纪茹这个时间也在,问她:“你不是去铺子了吗,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纪茹指了指放在堂屋桌上的精致木盒,“东家今早来了铺子,让我把她新制的妆品带给你,说是谢礼。我方才打开看了看,里面的每一样都是特制的,原料极是上乘,铺子里都没得卖,你这是帮了东家多大的忙,让东家给了这么一份厚礼?”
纪莘但笑不语,打开盒盖对纪茹道:“你帮我挑挑吧,看看哪些适合小禾和阿凝。”
“已经看过啦,小禾的我已经给她了,阿凝的我也留好了。”纪茹笑得俏皮,“还有我的我也已经挑出来了,你可别怪我不客气哦。”
“我哪里用得着你跟我客气。”
正说笑着,邱常发从堂屋门外经过,纪茹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冲着邱常发的方向狠狠瞪去。
纪莘看得莫名,好端端的,他们两个怎么突然结了梁子?
接下来,张小五也到了丁家之后,纪莘更看不懂了。
张小五的态度和纪茹差不多,只要一看到邱常发就翻白眼、冷哼、瞪人、阴阳怪气,将人贬损得一无是处。
而邱常发呢,任说任骂,实在听不下去就跑,被人追上继续挨骂也不还嘴,活似犯了天大的错,连背影都透着股心虚。
太古怪了。
厨舍门口的墙根下,丁小禾和老九一人坐着一具胡床,正有说有笑地洗菜。
更准确地说,是老九在嬉皮笑脸地洗菜,丁小禾在指挥他干活。
纪莘左看右看,好像只有丁小禾和老九那处远离战场,虽不想打扰,但也只能走了过去。
“你们有看到阿茹和小五对邱阿兄的态度吗,邱阿兄怎么得罪他们了?”纪莘问。
老九张口便开骂:“他活该,他就是个……”
“闭嘴!”丁小禾飞去一记眼刀,在老九口吐芬芳前制止了他,站起身将纪莘带进厨舍说话,“听小五说,窈娘攒够了赎身的钱,想离开秾翠阁,嫁给邱阿兄。”
纪莘还是不懂,“窈娘和邱阿兄互有情意,这不应该是好事吗?”
丁小禾叹气又摇头,“邱阿兄不愿意。听小五的意思,秾翠阁的鸨母都答应放窈娘走了,可无论窈娘如何逼邱阿兄表态,邱阿兄就是不肯答应和窈娘成婚。窈娘这几日以泪洗面,小五见着了,阿茹去秾翠阁送妆品也见着了,自然要替窈娘出气,怎么可能给邱阿兄好脸。”
事情是听明白了,可纪莘也想不通邱常发的态度,“邱阿兄为何不愿意?”
“不知。阿茹和小五把邱阿兄骂成这样,他还是说不出个原因,大抵是真的不想说吧。”
这场单方面的辱骂一直持续到午间,众人用午食时,纪茹和张小五一唱一和,挪走了邱常发面前的所有吃食,最后直接将人挤兑得下了桌。
纪莘放下竹箸跟出去,在宅门外街角的大树下,找到了坐在石凳上发呆的邱常发。
“邱阿兄,我听说陶记酒肆出了新菜,你陪我去试试吧。”
邱常发仰头看了纪莘一眼,复又垂下眼帘,“阿莘,你不用管我,我本来也吃不下。”
纪莘坐到邱常发身旁的另一只石凳上,“有心事?能同我说说吗?”
邱常发没有回应,纪莘也没催促,许久之后听到邱常发开口:“阿莘,陈氿给你讲过我和他是如何认识的吗?”
“讲过,”纪莘道,“他说你是名门正派中的异类,门派容不下你,他却觉得与你投缘,所以邀请你和他一起来华都创办小报。”
邱常发自嘲地笑,“他倒是会给我留面子,其实,”邱常发哽了哽,“那时我被逐出师门,陈氿看我无处可去,所以才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华都。”
树上的蝉叫得声嘶力竭,无休无止,纪莘却恍若未闻,只专注地等待邱常发的下文。
“我是被我师父捡回去的孤儿,二十岁以前,我从来没有离开过门派,我的天地只在那方寸之间,我的师父、师兄弟们就是我的亲人。哦,还有师妹,我师妹是师父的独女,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师父做主给我和她定了亲。”
“那时候我想着,总该去外面看看的,所以和师父、师妹约定了一年之期,一年后待我外出游历归来,再和师妹成亲。然后,”邱常发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就染上了恶习。”
纪莘的心蓦地一紧,虽然自她认识邱常发后从未见过,但是她记得陈氿讲的,曾经的邱常发好赌。
邱常发继续讲着:“一年之期将至之时,我欠了好大一笔债,根本不敢回去。师父以为我出了意外,派几名师弟寻我,我的事再没能瞒住,门派上下全都知道了。”
“师父替我还清赌债,将我捉回,命我发誓此生再不进赌坊半步,我照做了,可是……”
“几次之后,师父对我失望至极,最终不得不将我赶走。”
纪莘默默不语起身离开,片刻后再回到大树下时,邱常发一动未动,依旧是头颅低垂的颓丧模样。
纪莘掌心朝上伸手过去,带着手中的两个糖块在他眼下晃了晃,“琥珀饧,吃吗?从小苗那儿拿的。”
邱常发愣了愣,接下其中一块,“这不是小苗的宝贝吗,他从除夕一直吃到现在,珍惜得很。你拿走他两块,不怕他和你急?”
“不会的。”
邱常发露出一丝笑,“也是,你时不时地便要检查他的课业,他如今最怕小禾,第二怕的就是你。如果能用琥珀饧换你高抬贵手,他肯定求之不得。”
纪莘见邱常发情绪好了些,这才问:“后来你是怎么戒掉的?”
“因为陈氿。”邱常发道,“初到华都时,我还是忍不住,可偏偏他就神了,每次我前脚迈进赌坊,后脚他就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次次被他逮个正着,怎么躲都没用。你知道他的,这厮折腾人的花样太多,那段时日我恨不得睡觉都睁着眼,实在是被他收拾得怕了。后来渐渐地,也就没有再去的心思了。”
纪莘点点头,剥开包裹琥珀饧的油纸,琥珀饧入口后发出"嘎嘣"的脆响,“你不愿意和窈娘成婚,是因为师妹吗?”
邱常发回得干脆:“怎么可能,早就过去了。”而后却陷入沉默,片刻后才又道:“我来华都没多久就认识了窈娘,那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真心,我没有,她也没有。后来,也说不上是什么时候,慢慢地就变了。”
“那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邱常发顿了顿,摆弄着手上的琥珀饧,又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生来就是没有家的。过去我把师门当作家,可是我搞砸了。与其拥有后再被我自己毁掉,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
“邱阿兄,你觉得小报的这些人算是你的家人吗?”
邱常发被问得愣住,许久没有回答。
纪莘看着邱常发,目光柔和却坚定,“邱阿兄,人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经历和际遇,人时时刻刻都在变。于我而言,你是温厚包容的兄长,于陈氿,你是共进退的兄弟,于小报的所有人,你是踏实可靠的伙伴,于窈娘,你大抵是她在风月场中唯一的真心。你过去是犯过大错,但这不代表你未来也会做错,在我们眼里,你一直都很好。”
邱常发依旧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是被融化的琥珀饧粘了牙。
纪莘缓了缓,又道:“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必须娶窈娘,这终归是你们的事,由不得旁人。只是既然你们对彼此都是出于真心,那你至少应该让她知道你最真实的想法。别这么不明不白地拖着了,去见她一面,和她说说清楚吧。至于之后如何,你们自己决定。”
漫长的沉默之后,邱常发猛地站起,似是下定决心,下一瞬却突然又露了怯,“阿莘,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见纪莘不解,邱常发赶紧解释,“我伤了窈娘的心,见面之后她定然会先狠狠揍我一顿出气,我就想让你帮忙看着些,别让她把我打死了就成。”
纪莘失笑,“好吧,我和你去。”
邱常发没能等到窈娘打他、骂他、原谅他,最终等来的,只有一具凉透了的尸首。
纪莘和邱常发到达秾翠阁时,阁中半数的女子都不在。
鸨母说,一位徐姓散骑常侍在府中设宴,大手笔地叫了众多伶人去府中歌舞,窈娘也在其中。
彼时他们对即将到来的事无知无觉,在秾翠阁中静静等待窈娘归来,期间邱常发不停思考着见到人之后的措辞,越想越紧张,一次次地让纪莘帮忙参谋,纪莘忍着笑,出了许多主意。
这一等便等到了傍晚。
暮色似血,将平康坊所有楼阁的轮廓都勾勒出了一片凄惶。
伶人们的车驾碾过青石板,停在秾翠阁后门,其后跟着一驾由几名护卫押送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青幔小车。
小车堪堪停稳,领头的护卫眼神冰冷,粗暴地拉开了青色的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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